他先是点了王贺的名字,简单点评了几句:“你这次考得还行,比上次进步不少,五级稳了,就是锉刀用得还得再练,别总想着省劲。”语气还算平和。接着又说了另外两人,无非是“基本合格”“还需努力”之类的话。末了,他抬眼看向丁建国,目光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意:“丁建国,你一会留一下,我有点事单独跟你说。”
丁建国心里纳闷,不知道主任单独找自己要说啥,是考得不好?可刚才看夏东的样子不像啊。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点头:“知道了,夏主任。”
这时,夏东的目光落在了贾东旭身上,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拧成了个疙瘩,语气也沉了几分:“贾东旭,你自己说说,这次是什么情况?”
贾东旭的头埋得更低了,脖子都快缩进领子里,手指使劲绞着工装的衣角,布料都被他攥得起了皱。他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我……”却被夏东打断:“你以前是四级钳工,厂里的档案上都记着,当年你师父还夸你手稳。可这次考核,你的成绩只够评一级,连最基础的工件精度都没达标,误差快赶上手指头粗了。”夏东把考核表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这么大的落差,是不是该给我个理由?”
贾东旭吓得一哆嗦,像被针扎了似的,连忙抬头,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夏主任,我……我知道错了。这次实在是因为考场的考官都是生面孔,一个个板着脸,我一紧张,手里的锉刀都握不稳了,抖得跟筛糠似的,好多平时练熟的活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给忘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回去一定天天练,下次一定好好考!”
夏东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里满是慌乱,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不像是撒谎,终究是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从四级掉到一级,这不是‘紧张’两个字能解释的。手艺是吃饭的本钱,糊弄不得,你师父当年怎么教你的,都忘了?下次要是再这样,厂里可就真容不下你了。”
贾东旭连忙点头如捣蒜,脑袋都快碰到胸口了:“是是是,我一定改,一定好好练!绝不再糊弄!”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求情的话,比如能不能再考一次,夏东已经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等人都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丁建国和夏东。丁建国心里更纳闷了,忍不住问:“夏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啊?是不是我哪里考得不好?”
夏东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烫金的证书,往桌上一推,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眼里满是赞许:“你这个臭小子,行啊!真给我长脸!”他指了指证书上的字,语气里带着点兴奋,“没想着你这次能直接考过六级钳工吧?厂里多少年没出过这么年轻的六级工了,上一个还是二十年前的老周师傅!”
丁建国看着证书上“六级钳工”四个烫金大字,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灯笼,心跳得像打鼓,“咚咚”的声儿自己都能听见——他本来想着,这次能过五级就烧高香了,毕竟六级的考核件要求太严,光是那个弧形槽的精度就难倒不少人。没想到……他拿起证书,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纸张边缘的烫金蹭到手上,带着点冰凉的触感。他抬头看向夏东,眼里满是激动,声音都有点抖:“夏主任,这……这是真的?我没看错吧?”
“当然是真的!”夏东拍了拍丁建国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实打实的认可,拍得他胳膊都有点发麻,“你的考核件,连市里来的老专家都直竖大拇指,说那精度,用游标卡尺量都看不出半丝误差,光那镜面般的光洁度,就比有些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都强。好好干,照这势头,将来厂里的技术骨干,肯定有你一个!”
丁建国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夏主任,那我就先回去了,把这好消息跟我媳妇说一声。”
“去吧。”夏东笑着点头,又叮嘱道,“对了,这周末领着丫丫来我家玩,让你嫂子给孩子做点好吃的。”丫丫是丁建国的妹妹,前阵子生病住院,夏东还特意托人送去了水果和奶粉。
“哎,我知道了,谢谢您夏主任!”丁建国应着,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心里头像揣了块蜜糖,甜滋滋的——六级钳工,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转着圈。一个月工资从三十八块五涨到五十七块,多出来的近二十块,够给家里添两袋白面,给娘扯块新布做件褂子,还能给丫丫买两盒水果糖。他攥紧了口袋里的资格证,指腹都按出了褶皱,却半点不觉得硌得慌。
夏东看着丁建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嘴角的笑意越发温和。这小子最近的变化,厂里的人都看在眼里——以前虽说踏实,却总带着点闷头闷脑的怯懦,这阵子像是突然开了窍,不仅活儿越干越精,眼里的光也亮了,见了人会主动打招呼,遇到技术难题也敢跟老师傅们讨教了。这样的年轻人,就该多给些机会。
丁建国刚走出办公楼,就撞见了蹲在墙角抽烟的贾东旭。对方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淬了火的钉子,带着股说不出的怨怼。
丁建国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打招呼,贾东旭却“嗤”地笑了一声,把烟头往地上一摁,用脚碾了碾,没说话。他心里头早就翻江倒海了——前阵子丁建国还是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递工具的学徒工,自己好歹挂着四级钳工的名头,走哪儿都能端着点架子;可这才多久?
自己被打回一级原形,连学徒工都敢在背后笑话他“混日子”,丁建国反倒一跃成了六级钳工,车间里的老师傅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丁师傅”。这日子,往后还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