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澜乐得如此。
她像一个真正的考察者,每日里不是在藏书阁翻阅那些非核心的杂书,便是在魔宫内信步而行,观察着魔族的社会结构、生活习惯。
她发现,魔族并非仙门宣传中那般全然是嗜杀混乱的怪物。
他们有自己的秩序,有家庭,有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也有底层魔物为了生存而进行的艰难挣扎。
她甚至开始尝试与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负责庭院洒扫或者物资运输的低阶魔族交谈。
起初,这些魔族对她这个“仙族”充满警惕甚至敌意,但在林澜始终平和、并未展露任何仙力威压。
甚至偶尔会用一些简单的治愈小法术帮他们处理些无关紧要的伤口后,那种敌意渐渐淡化,转为一种疏离的好奇。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墨渊的眼中。
他高踞于王座之上,听着属下关于林澜每日动向的汇报,血眸中神色莫测。
“与低等魔物交谈?帮他们处理伤口?”他指尖轻敲着王座扶手,语气听不出情绪,“本尊的云芷仙子,何时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
下方的魔将躬身道:“尊上,此女行为诡异,恐有图谋,不如……”
墨渊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目光透过宫殿的窗,似乎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个在魔宫角落里,蹲在一个因为搬运魔矿石而擦伤手臂的小魔物面前,指尖萦绕着微弱却纯净灵光的身影。
“图谋?”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本尊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日,林澜在小乖的提示下,来到了魔宫西侧的一片区域。这里居住的多是些魔族贵族的家眷,环境相对优雅,但也等级森严。
她正漫步走过一片由暗紫色晶石雕琢的回廊,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声和嚣张的呵斥声。
“小杂种!敢冲撞少主的车驾,活得不耐烦了!”
“我不是故意的……呜……我只是想捡回我的球……”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响起。
林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年轻魔族,正被几个侍卫簇拥着。
他面前,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小、头上长着两只小小犄角的魔族幼童摔倒在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用魔界坚韧藤蔓编织成的球。
一个侍卫正扬起鞭子,准备抽下去。
那幼童吓得浑身发抖,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松开怀里的球。
周围有一些魔族远远看着,却无人敢上前阻止。那年轻魔族显然是某个权势家族的少主,身份尊贵。
眼见那缠绕着魔气的鞭子就要落下——
“住手。”
一道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魔族的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缓缓走来的林澜身上。
那年轻魔族少主看到林澜,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被不满取代:“你是那个仙族女人?这里没你的事,滚开!”
林澜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幼童面前,蹲下身,挡住了他小小的身体。
她看向那扬鞭的侍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对一个幼童下此重手,便是魔族的威风吗?”
那侍卫被她看得动作一僵,竟有些不敢下手。
少主感觉权威受到了挑战,尤其是被一个“仙族”挑战,顿时恼羞成怒:“一个俘虏,也敢管本少主的闲事?给我连她一起打!”
侍卫得令,眼中凶光一闪,鞭子转而向林澜抽来!那鞭子上魔气森森,若是抽实了,即便以林澜如今的修为,也难免受伤。
林澜眼神一冷。她可以隐忍,可以周旋,但绝不代表她会任人欺凌。
她体内《九转云水诀》悄然运转,纯净的仙力在掌心凝聚,准备硬接这一鞭。
然而,就在鞭影及身的刹那——
“嗡!”
一股恐怖至极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挥鞭的侍卫保持着抽打的姿势,整个人却如同被冻结在原地,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那位嚣张的少主,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空间微微扭曲,一道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澜身前。
是墨渊。
他甚至没有看那少主和侍卫一眼,只是背对着林澜,但那股滔天的魔威,却让整个回廊区域的温度骤降,所有魔族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名挥鞭的侍卫,轻轻一握。
“噗——”
没有任何惨叫,那名侍卫连同他手中的鞭子,瞬间化为了最细微的黑色尘埃,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跪在地上的少主吓得几乎昏厥过去,裤裆处一片湿濡,竟是失禁了。
墨渊这才慢慢转过身,血眸低垂,看向依旧蹲在地上、将幼童护在身后的林澜。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确认她毫发无伤,然后才落到她身后那个因为极度恐惧而止住哭声、呆呆看着他的幼童身上。
那一刻,林澜清晰地看到,墨渊那双惯常只有冰冷与暴戾的血眸中,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对冒犯者的愤怒,也不是对弱者的怜悯,更像是一种……透过这个幼童,看到了某种遥远记忆的触动。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曾有一个无助的魔族孩童,在废墟与绝望中,无人庇护。
这丝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让林澜几乎以为是错觉。墨渊的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漠与威严。
“拖下去,废去魔核,打入血狱。”他对着空气,淡漠地宣判了那位少主的命运。
立刻有两名无声无息出现的魔卫,将瘫软如泥的少主拖走。
处理完这一切,墨渊的目光重新回到林澜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魔族都深深匍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林澜也站起身,与他对视。她心中并非毫无波澜,墨渊展现出的力量与冷酷,再次提醒她这是一个何等危险的存在。
但不知为何,他刚才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情绪,以及他此刻沉默的注视,让她感觉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他不是在审视一个有趣的猎物或者需要警惕的敌人。
他似乎在确认什么。
确认她是否受伤?还是确认她刚才那不顾自身安危、保护幼童的行为,是出于何种目的?
良久,墨渊忽然伸出手,不是对着林澜,而是对着她身后那个依旧抱着球的幼童。
那幼童吓得往后缩了缩。
墨渊的手顿在半空,他血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无奈的情绪?他手指微屈,轻轻一勾,幼童怀里那个脏兮兮的藤球便飞到了他手中。
他拿着那个球,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林澜,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起伏,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疏离:
“你没事吧?”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近乎……平和的口吻对她说话。
林澜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墨渊将手中的藤球,随手抛还给那个懵懂的幼童,然后不再看任何人。
转身,玄色袍袖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身影渐渐融入魔宫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那股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
直到他离开很久,回廊里的魔族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林澜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与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们敬畏的是魔尊的力量,复杂的是这个仙族女子,似乎……在尊上心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