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一番仔细询问,得知两淮地区的官员大多已到,仅有极个别以公务繁忙或有病在身为由缺席。
对此,江宁并不在意,唯独让他略感惊讶的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与扬州府的官员竟全然一个也没来,给出的理由皆是公务繁忙,就连两淮地区三十多个盐场的课司,也一律以公务繁忙推脱。
江宁心中冷笑,这些人若是来了,他不毫不犹豫的直接拉出去全砍了。
没来也无妨,大不了回头派人亲自登门一趟便是。
说到底,朝廷设在两淮的盐场早已成了他们的私产,他们借此大发横财。
此前他让卢象升、曹变蛟率军将两淮地区的巡检司连根拔起,无疑是打了他们的脸,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如今全员缺席便是在向他示威。
对于这种小孩子耍脾气的把戏,江宁只付之一笑,未再多言。
众人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注视着坐在上方的江宁。
江宁随后拍了拍手,只见高文彩率领锦衣卫抬着一口大木箱上前,将箱中的卷宗分发给一众官员。
看到锦衣卫发放卷宗的瞬间,当场便有大半官员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浑身瑟瑟发抖,更有几名胆小的连卷宗都没敢接,直接跪倒在地:“钦差大人饶命!
下官全都招了!
下官全都招了!”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江宁在江南号称九千岁,在京师更是五大狠人之首,一路走来腥风血雨,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就连东林大佬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些人又哪敢与他掰手腕?
看着一众官员的窘态,江宁轻咳一声,淡淡开口道:“朝廷有律法,犯到哪条便治哪条。
本侯并非嗜杀之人,要让你们生得明白,死得清楚。
都把卷宗看一遍,若有记录不实之处,可与本侯身旁这位高大人申诉。”
听着江宁的话,瞬间又有不少官员跪地磕头,如捣蒜般痛哭流涕,主动坦白各种罪行。
毕竟锦衣卫如今虽是文明执法,但昔日的锦衣卫,一件小事便能办成惊天大案,牵连无数,他们可没胆量去跟高文彩申诉。
本来只死自己一个人,要是申诉失败后,很有可能喜提满门抄斩套餐,那就太不划算了。
见此情景,江宁暗自叹息,江南的官员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也难怪原本的历史中,大明北方乱成一锅粥时,江南官员依旧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他挥了挥手,让锦衣卫将这些跪倒在地的官员全部带下去。
接下来,便由高文彩、赵枫逐一核对剩余官员的罪证。
每当念到一个人的名字,细数卷宗上记录的不法之事,便有官员失声痛哭。
当高文彩念到海州知州陈敬先时,对方猛地拍案而起,怒声道:“钦差大人!
这是栽赃陷害!
所说之事,下官一概不知!
想要下官认罪,还请拿出实证来!”
看着陈敬先拍案而起、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江宁微微一愣,再看面前的卷宗,他也有些疑惑,难道负责记录卷宗的锦衣卫搞错了,这陈敬先是个好官?
却见高文彩走到陈敬先面前,拿起卷宗冷声道:“陈敬先任海州知州四年,受贿五十二次,合计白银十二万五千四百六十七两。
强占民田一千五百八十四亩。
收受地方官员冰炭孝敬一万八千五百二十一两。
指使手下在两淮之地走私私盐,勾结地方官员敲诈过往商会,累计财物一十八万一千五百四十七两。
上个月,你的独子陈文秀在扬州花八千两买了两名花魁回家,实付五千两,余下三千两挂账。
陈大人,本官没念错吧?”
陈敬先浑身颤抖,却仍咬牙道:“这些事,本官毫不知情!
还请钦差大人明鉴!”
高文彩冷笑连连:“陈大人,你手上这枚翡翠戒指,是上个月你儿子送你的寿辰礼物吧?
光这枚戒指便值一千两,你可别告诉本官你也毫不知情吧?”
陈敬先慌忙上前,试图摘下手上的翡翠戒指,可拽了半天也没拽下来。
高文彩笑道:“陈大人,您也甭折腾了,兄弟们早已给您做了详细记录。
就您做的这些事,即便其中真有一两件记录错了,也无关紧要,反正株连三族是跑不了了。”
说着,一挥手,几名锦衣卫上前将陈敬先直接架了出去,丝毫不理会他的大喊大叫。
见状,其余官员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接下来,高文彩依旧逐一叙述官员的不法之事,竟有一半涉及走私私盐。
对此,江宁大手一挥,不多时,两淮地区三府十州二十六县,有近八成官员被锦衣卫当场拖走,连带地方武将也全被拿下,剩下的两成官员也是脸色惨白。
见此情景,江宁面无表情,除了这些被抓走的官员与地方武将,再加上那些没来凤阳开会的,果然是十不存一。
随后,他在吴孟明的搀扶下起身,冷声道:“诸位,你们虽未犯下大错,但身为地方父母官,在位多年却毫无建树,本应将你们一并捉拿问罪。
但本侯决定法外开恩,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返回地方后,全力配合朝廷推行新政,若有人还想混吃等死,现在便可辞官回家种地,免得将来被本侯揪出来砍了!”
在场众人赶忙起身行礼:“下官谨记钦差大人教诲,必定配合朝廷推行新政!”
看着众人的态度,江宁满意点头。
就在这时,两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匆匆进入大堂,赶忙朝着上方的江宁行礼:“下官定远县知县王知用、清河县县令郑元波,见过钦差大人!”
二人满身尘土,模样狼狈,连官袍官靴上都沾着不少泥污,显然是刚到凤阳。
江宁开口问道:“先前本侯派人传召两淮地区所有官员准时抵达凤阳府,你二人为何姗姗来迟?”
郑元波刚要开口,身旁的王知用却抢先一步行礼道:“还望钦差大人见谅,下官与郑大人来凤阳骑的是毛驴,走得慢,不像其他大人骑马乘车,来得快。”
江宁闻言仔细打量二人。官袍洗得发白,脚下官靴磨损严重,且两人打眼一看皮肤黝黑,脱了官袍完全像两个农夫,半点不像刚才那些被抓的官员,个个白白胖胖。
于是江宁点了点头:“无妨,坐下说话吧。”
二人闻言,当场坐下。
随后,江宁给高文彩使了个眼色,示意拿出两人的卷宗。
高文彩微微点头,从箱子中找出卷宗,打开后脸色微变,赶忙朝江宁递了个眼色。
江宁见状,眉头微蹙,难道这王知用、郑元波是巨贪?
或是身上牵扯惊天大案?
不然高文彩怎会变了脸色?
随后,高文彩快步来到江宁面前,将卷宗递了过去。
江宁打开一看,瞬间一愣,定远县知县王知用在定远经常自掏腰包,拿出俸禄帮百姓修桥补路,还率领官差衙役帮百姓下田干活。
家中仅有薄田二十亩,全家都靠夫人赵氏在家纺纱织布为生,老母李氏常年患病,这位王大人因将俸禄大多拿去救济百姓,没钱给老母医治。
便亲自研读医书、上山采药,一来二去,竟将患病多年的老母治好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还时常免费给百姓义诊。
看到这里,江宁知道这是一位难得的好官,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甚至已经跨行业发展了。
随后他又拿起清河县县令郑元波的卷宗查看,只见这位郑大人同样秉公办案,教导治下百姓遵纪守法。
也是耕读出身,虽然没有亲自下田或上山采药,却秉公执法,不畏权贵、一心为民,为此没少得罪人,就连老家亲戚求他办事,都被他直接骂了回去。
闲暇之余还去县里的社学给孩子们义务教学,清河县也是淮安府两州中唯一一个社学正常运作的县。
看到这里,江宁满意一笑,以郭允厚爱财如命的性子,再加上杨涟这个铁血屠夫在淮安府实行了数轮大清洗,这位郑大人竟没被拉下马,足见其政治思想与政治立场有多坚定。
于是他让锦衣卫为二人端上茶水,两人也没客气,直接喝了起来。
喝完后,定远县知县王知用从怀中拿出一张面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清河县县令郑元波,二人就这样边吃边喝。
江宁自然看得出这面饼是黑面制成的,可瞧两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显然不是作假。
随后他站起身,朗声道:“诸位,你们都是大明之下为数不多、没有欺民害民的官员。
今日本侯在总督府设宴,款待诸位一番,还望诸位能够全力帮助朝廷推行新政。”
江宁话音刚落,其他官员赶忙起身道谢。
就在这时,定远县知县王知用站起身,开口问道:“下官敢问钦差大人,今日宴席的钱是由总督衙门出,还是朝廷出?”
江宁闻言笑道:“有何区别?”
王知用依旧面色不改道:“回禀钦差大人,朝廷明文规定,严禁官员迎来送往、请吃请喝。
若是由地方官府出这笔银子,那么钦差大人便有侵占公产的嫌疑。
若是由朝廷出这笔银子,除非有陛下旨意,否则今天这顿饭,恕下官不能赴宴。”
听着王知用的话,一旁的郑元波赶忙使眼色,生怕触怒江宁。
江宁闻言笑道:“这笔银子从陛下拨给本侯的专款中出,算是朝廷出的,这件事本侯也会如实上报陛下。
若是王大人觉得不妥,本侯也可自掏腰包。”
听到江宁的话,一旁的郑元波赶忙笑道:“多谢钦差大人美意,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赶忙拽了拽一旁王知用的袖子,示意他行礼。
王知用见状,面无表情地朝着江宁行了一礼。
随后,众人来到后堂,不多时,一桌饭菜被端了上来,都是些地方家常菜,并无山珍海味与美酒佳肴。
看到这一幕,在场官员也都神色平静,毕竟除了王志用和郑元波这两个异类,其余官员要么此前是混日子的,要么就是有心无力,反正他们不贪不占,平日里基本就是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