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奉旨巡视北方数省的户部左侍郎毕自严回京。
朱由校第一时间在御书房内召见了他,此时御书房中只有朱由校、方正化与毕自严三人,方大锤更是亲自守在殿外。
朱由校看着满身风霜的毕自严,笑着道:“毕爱卿,此次一行,你辛苦了。”
毕自严赶忙起身,一脸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为人臣子,为国分忧,不敢言辛苦二字。”
朱由校闻言笑着点头,问道:“毕爱卿,此次你视察北方数省,情况如何?”
毕自严闻言,赶忙从袖中取出一份奏书递上,方正化接过放在朱由校案头。
只听毕自严一脸凝重道:“启禀陛下,如今北方数省的真实情况,比江侯爷、温阁老与郭大人预想的还要严重。
虽士绅地主已被朝廷整治多遍,部分特权也已经被废除,但隐匿人口、隐瞒田产的情况仍十分猖獗。
若非此次给各地百姓颁发户帖,臣也没想到各地的田产、人口竟与朝廷黄册记载有如此大的差距。”
他顿了顿,举例道:“就拿陕西省来讲,户部黄册记录应有人口837万,然而实际颁发户帖的数量却高达1154万,足足差了317万人。
此外,朝廷鱼鳞图册记录陕西应有耕地3841万亩,经臣多方调查,实际耕地应为4657万亩,又差了861万亩。
北方各省情况基本类似。”
朱由校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要知道,朝廷如今的记录数据,还是张居正当首辅的时候,万历十年丈量天下田亩统计出来的,没想到才过去这些年,竟出现这么大的差距。
而且朝廷如今征税的标准,仅能达到登记在册数据的一半,这还是在北方严惩多次才有的效果。
观毕自严报上来的数据,单是陕西一省,便有近3000万亩土地不纳税,这些土地基本都掌握在士绅权贵手中。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中杀意涌动,脸色铁青,冷声问道:“毕爱卿,北方已是如此,南方的情况只怕更严重。”
毕自严闻言,也满脸凝重地点头,随后叹了口气:“先前江侯爷上书、温阁老在京指示时,大家猜测大明如今人口应在一亿五千万到一亿八千万之间。
但根据臣的推测,这个数字还得往上翻一倍,也就是说,如今大明人口差不多接近四亿。”
朱由校点头,毕自严接着道:“陛下,按照臣与税务部刘大人推测的数据,除却新增的闽南、缅北、新罗三省,先前的两京十三省,若按朝廷如今制定的税收标准足额缴纳,每年应征税一万万五千万两。
就算部分地方遇灾,朝廷减免赋税、赈济灾情,每年仍可收一万万至一万万两千万两。”
他补充道:“听闻前不久郭大人在江南征收商税的标准是十税二,若按此标准统计,大明全年无灾时,每年征收的赋税足可高达两万万两,即便地方有灾,也绝不会低于一万万五千万两。”
朱由校脸色凝重地点头,随后沉声道:“毕爱卿,这些真实数据,千万不得对任何人讲。
稍后朕会有赏赐。”
毕自严一脸正色点头:“臣遵旨。”
毕自严离开后,御书房内只剩朱由校与方正化。
烛火摇曳,朱由校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灯火将他的脸照得阴晴不定。
他此时才算真正明白江宁先前所说的——各项数据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以及大明这些年白白损失了多少税收。
至于解决之法,江宁当初提及重铸钱币、火耗归公时,也讲过“摊丁入亩”,但当时大明的情况,连实行火耗归公都难上加难,最后还是狠狠整治了一波官员士绅才办成。
如今,实行“摊丁入亩”还不是最佳时机,起码得等江宁彻底摆平江南、朝廷剿灭辽东建奴之后才行。
随后,朱由校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江兄呀江兄,你啥时候才能回京呀?
只是让你摆平江南士绅,又不是让你去攻打建奴,你这一去都一年半了……”
方正化轻声道:“陛下无需担忧,等江侯爷回京,这些事情都能妥善解决。”
朱由校点头,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动静,方正化赶忙出去查看。
不一会儿,只见皇后张嫣抱着两岁的朱铁胆走了进来,身后宫女手中还提着食盒。
刚一见面,朱铁胆便奶声奶气地喊:“父皇抱!父皇抱!”
朱由校见儿子到来,心中郁气一扫而空,赶忙起身从张嫣手中接过朱铁胆,笑着问:“铁胆呀,是不是你不乖,惹你母后生气了?”
朱铁胆赶忙摇头,随后满脸认真道:“父皇没吃饭,母后来送饭,儿臣没惹母后生气。”
这时,张嫣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盒,笑着道:“臣妾听闻陛下今日处理政务,到现在还没吃饭,便做了些饭菜。”
朱由校心中一暖,带着众人来到偏殿。
张嫣赶忙为朱由校盛饭,朱由校则逗弄着朱铁胆,父子二人其乐融融。
朱铁胆不断给朱由校讲着自己遇到的趣事,朱由校也不厌其烦地听着。
片刻后,朱铁胆小心翼翼地问:“父皇,干爹送给儿臣的那个小车,儿臣可以玩吗?”
朱由校摇头:“铁胆呀,你干爹当初把那小车做得太大了,你现在还不能玩,得等过几年才行。”
朱铁胆顿时满脸委屈:“干爹怎么不做小点?
这样儿臣就可以玩了。”
朱由校笑道:“铁胆呀,你干爹这人做事向来不靠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改天父皇让人给你做个小的怎么样?”
朱铁胆顿时拍着小手:“父皇真好!”
一旁的张嫣笑道:“陛下,该吃饭了。”
朱由校点头,方正化上前道:“陛下,还是老奴来抱殿下吧!”
朱铁胆却死死抱住朱由校,一边摇头一边撅着小嘴:“父皇抱!
父皇抱!”
朱由校哈哈大笑:“没事,朕抱着就行了。”
随后一边抱着朱铁胆,一边开始吃饭,张嫣在一旁静静看着,满脸笑意。
朱由校盛了一勺热粥递到朱铁胆嘴边:“铁胆,你也吃一口。”
朱铁胆若有所思,一脸认真地问:“父皇,百姓吃了吗?”
朱由校闻言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朱铁胆见他不语,摇了摇头,撅着小嘴:“百姓没吃,儿臣不吃。”
朱由校笑了笑:“铁胆呀,百姓都吃过了,你就乖乖吃吧。”
朱铁胆面露怀疑:“父皇,您该不会在骗儿臣吧?”
朱由校摸着他的脑袋:“父皇是一国之君,又怎会骗人?”
朱铁胆又问:“父皇,那百姓们吃饱了吗?”
朱由校这下更难回答了——“吃了”和“吃饱了”完全是两回事。
他思索片刻,笑道:“百姓应该是吃饱了。
要是吃不饱,还有你干爹呢,你干爹如今在外边办的那些事,就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
朱铁胆小脸微红:“父皇总说干爹多厉害、多好,又说干爹记性差、办事不靠谱。
儿臣啥时候才能见见干爹呀?
儿臣要当面问问他,为啥给儿臣做的小车那么大?”
朱由校宠溺地摸着他的小脸:“铁胆呀,等你干爹回京,你当面问他便是。
你干爹对你极好,说不定还会给你带小玩意儿呢。”
朱铁胆顿时拍着小手:“那真是太好了!
到时候儿臣也有东西送给干爹。”
随后,父子二人有说有笑,朱由校还给朱铁胆喂了几勺热粥。
朱由校用完饭后,毫不在意地用自己的袖袍给朱铁胆擦了擦嘴,笑着问道:“铁胆,吃饱了吗?”
朱铁胆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回禀:“父皇,儿臣吃饱了。”
这时,一旁的皇后张嫣走了过来,笑着道:“铁胆,跟母后回宫吧,你父皇还有政务要处理。
等有空了,母后再带你来看父皇。”
朱铁胆闻言,顿时小嘴一撅,满脸委屈:“父皇忙,可儿臣想父皇,能不能多留一会儿?”
朱由校见状,摸了摸朱铁胆的脑袋,笑着对张嫣道:“宝珠,今日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朕多陪会儿铁胆。”
张嫣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朱铁胆赶忙扯着朱由校的袖子,说道:“父皇,儿臣告诉你个好消息!”
朱由校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哦?
铁胆快给父皇说说,让父皇也高兴高兴。”
只见朱铁胆小手背在身后,一脸骄傲地说道:“父皇,儿臣如今都会背《三字经》了,是方伴伴教的,儿臣背给您听!”
随后,朱铁胆一脸认真地念叨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朱由校闻言,顿时满脸喜色,就连一旁的张嫣也笑意盈盈。
然而过了一会儿,朱铁胆仍在继续背诵,朱由校渐渐面露震惊之色。
寻常孩子两岁时能背几句《三字经》,已算神童,可朱铁胆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背到“人不学,不如物。幼而学,壮而行。
上致君,下泽民。
扬名声,显父母。
光于前,裕于后”,最后挠了挠小脑袋,竟将全文背完了。
看着朱由校满脸震惊的表情,朱铁胆撒娇道:“父皇,儿臣背得好不好?
这是前几日刚学的,接下来儿臣要跟着方伴伴学背诗呢!”
朱由校赶忙一把将朱铁胆抱起来,满脸骄傲:“铁胆呀,你背得真好!
父皇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事还记不清呢!
整天只会活尿泥玩。
你可真是父皇的好儿子!”
得到夸奖,朱铁胆激动得小脸通红。
站在一旁的方正化也满脸笑意,赶忙开口:“老奴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殿下生而早慧,真乃天降明主,此乃大明之福、社稷之福啊!”
朱由校笑道:“方伴伴,稍后传朕旨意,赏赐方效忠一番。”
方正化赶忙点头称是。
随后,父子二人又玩了许久,直到朱铁胆困意来袭,张嫣才抱着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