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仓县的雨停了,堤坝也毁了。
迅速上涨的河水里,两团黑影起起伏伏。其中一个轻喝一声,将另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推到了堤岸边镇河用的铁牛背上。
公子,你还好吗?看着季涵远呛咳着坐起身来,狄斌担忧问道。
季涵远摆摆手,不断调整着呼吸,洪水灌入口鼻的滋味不好受。他现在胸口如压了石块般沉重,喉咙火辣辣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味道直往他的天灵盖冲去。
这时,一个浪头拍过来,体力不支的季涵远又往下滑去。幸亏一旁狄斌反应迅速。他一只手紧紧抓住牛角,仰面伸手一捞,另一只手青筋暴起即时把人拖拽上牛背。
你又救了我一命。季涵远冲他笑笑,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看得人心惊。
咳咳咳……
不等狄斌开口,季涵远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到吐出好些污水来,这才面色稍霁。狄斌看得揪心,只好不断帮他拍后背,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
过了好一会儿,季涵远按住狄斌的手,示意他自己已经无碍。然后主动往牛头那边挪了挪,解下了腰带,将自己和牛角捆在了一起。
是在下武艺不精,给狄兄你添麻烦了。季涵远面带歉意道。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公子,你见外了。狄某现在活的每一天都算赚的。没有公子你,我早就……
眼见他又要滔滔不绝说些感激的话,季涵远立刻转移话题道:晋王殿下的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咱们得想办法自救。
狄斌看一眼湍急的洪水,直白地问道:公子早知如此,为什么还要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冒险呢?
我有准备了,别人也就有把柄了。季涵远淡淡回应,好像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人不是他一样。
洛川河的堤坝虽然都是晋王督建,但工部尚书是太子党,整个工部几乎都被皇后娘家一族把持着。
在那个人的印象里,明家为了利益根本不顾百姓死活,权倾天下的世家大族早就暗地里蛀空了整个国家。修堤坝这样的大工程,自然也是捞油水的好时机。不过,和以往不一样,太子这次要的是一石二鸟。
他早料到依着晋王的性子,会亲自去监督济川城底下那些个本就无堤坝的乡县。所以他让工部的人在济川城堤坝加固这一块做了手脚。
只要济川决堤,十几万的百姓就会因为晋王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晋王本人大多的田庄也会毁于一旦。
而拥有那个人记忆的季涵远,怎么可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三天前,他就带了几人悄悄来到上游的东仓县,找了机会凿洞毁堤。
而他之所以选东仓县,不仅仅是因为地理位置。还因为此前他正好派狄斌调查过此地。巧的是守护空鸣山前朝宝藏的守墓一族都生活在这里。且这里的人大多数以打渔为生,所以个个都善泅水。相比较其它地方,这个地方突然决堤,能活下来的百姓理应更多。季涵远本人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但是他在意凌韵的感受。
最妙的是,因为空鸣山脚下土地平坦肥沃,太子一党有不少庄子在这里。毁堤泄洪首当其冲淹的就是太子的千亩良田。
想到这儿,季涵远嘴角不自觉上扬。事情的发展虽然不可控,但是朝着有利于韵儿的方向呢。这就是天道所向吧。
公子,洪峰还要多久过去?咱们还有机会活下去吗?狄斌猜不透季涵远嘴角那抹笑是何意,便忍不住问道。
一个时辰不到,洪水摧枯拉朽地毁掉了他目之所及的一切田地,房屋,最后成了眼前一片汪洋。人类在这样的自然灾害下,力量渺小得不值一提。无力感和对自然的敬畏一下子涌上他的心头,死亡的阴霾似乎已经悄然将二人笼罩。狄斌不怕死,但他不愿季涵远同他一起死在这儿。
公子,你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狄斌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又重重吐出这几个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决绝,好像已经找到了以命换命的办法。
季涵远闻言猛地抬头盯着他,手指因用力紧抓牛角而泛白:“狄兄,我们一定都能活下来。你不要胡思乱想!不管你这会儿想到了什么,只要你做了,你就是背叛我!
公子我……狄斌瞪大一双牛眼,眼泪已经涌了上来。他喉结滚动一下,欲要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忽然铁牛猛地颠簸起来——上游冲下的一根断木狠狠撞上牛腹。
几乎是下意识的,狄斌先伸手抵住季涵远腰腹,然后才双腿发力夹紧铁牛保护自己。
不可避免的,狄斌的脑袋撞到了铁牛肚子上,狠狠灌了一口水。眼前出现短暂黑暗之前,他看到季涵远伸手拉扯他,却因为腰带的束缚没有够到。没有片刻犹豫,季涵远开始解开自己保命的腰带。
不要!
狄斌脑袋短暂的露出水面,声嘶力竭地喝道。同时,他将自己的指尖抠进牛肚子底部的铁锈之中,确保自己不被狼头卷走。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浪头逐渐平息。季涵远瞅准机会把狄斌拽起,并且迅速和他绑在了一起。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让狄斌破防大哭。
说话间,水位又上涨了一些,两人背对着背骑在牛上,小腿完全浸泡在了水里。好在这镇河用的大铁牛不下千斤,两人待在上面暂时是安全的。而且现在天气回暖,也不用担心失温。
怕是要刮大风了。这浪会越来越大,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季涵远看天空喃喃道。他的瞳孔里映着满天密布的乌云和一轮恰巧没被挡住的毛月亮。
公子,你说什么?
狄斌还沉浸在感动中,没有听清楚季涵远说什么。不等他话音落下,一阵剧烈震动从地底传来,铁牛脚下的堤岸竟裂开蛛网状的缝隙。
快看!那是什么?狄斌指着西南方向忽地高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