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英和老师一起出去了。
等他回来，见我还跪在那里，连忙过来扶我。
“你怎么还跪着呢？”
“事情都结束了。”
我被他扶起来，脸上泪痕还没消。
“老师他...为什么这么做？”
柴英给我递上两张纸，又给我倒了杯水，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是组织里的传统。”
我的眼里充满不解，什么传统一定要这么大的赌注？
柴英叹了口气，“老师接受了你，也就表明，你现在已经是组织的正式成员了。”
“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我端正起身子，认真听他说话。
“我们的组织，名叫【内辑】，在【判官】之下，共分【刽子手】、【衙役】、以及【生民】三个平行的阶层。”
“我们之中，几乎都是和你差不多境遇，受到别人迫害却无力反击的普通人。”
“当然，我们不属于正规的组织，我们的很多理念和做法也始终被官方所排斥。”
我仔细倾听，努力消化着柴英的话语。
“而之所以之前如此轻易告诉你组织的存在，除了相信你的人品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我们【内辑】，拥有与传闻中的【利刃】相比，都有过之无不及的忠诚度！”
“因为，我们都有将组织放在我们生命之上的理由！”
柴英说完，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我也自然知道，受到了老师恩惠的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会去做任何有悖组织的事情。
“那老师......”我试探地问。
柴英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
“老师年轻的时候其实是有妻女的，他的境遇和你差不多，只不过却没你好运。”
“当年的那件事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最后帮助老师报仇的，是一个孤儿。”
“而这之后，老师全身心都投放在教育事业，而且时常去师母坟前和他们母女说话，剩余时间就待在家中看书，没有再多任何社交。”
我点头，努力调整好心情，心中对老师肃然起敬。
不只是因为他帮助了我，更是因为他毕生坚持的那份忠贞的爱情。
忽地，我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柴英。
他忽然板起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闭嘴！”
“我父母好好活着呢，我爸昨天晚上还赢了我妈五块钱，下半夜偷偷起来藏在阳台左数第三个花盆底下。”
“哦。”我把头转了回来。
柴英听到我说的话，握紧双拳，脸上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笑容，
“混蛋，你在失望什么啊！？”
“我只是受到了组织很大的恩惠，不是所有成员都一定要家里少人的！”
我点头，心里又想起刚才老师毅然的背影，心里依旧有些难过。
柴英似乎看出来我的想法，对我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老师，组织还是有些能量的。”
“再加上你并没有杀死那三个人，以及他老人家岁数也大了，以后的生活大概率就是待在某个养老院不允许随意外出罢了。”
“反正他也差不多到了退休的时候了。”
似乎是看见我的眼神中产生出一丝希冀，柴英继续补充道，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就带着都灵鹃多去看看他老人家，没事再接他出来过个节或者去给师母上上坟。”
我抬头看着他，“真的？”
“废话。”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看了一眼那个叫手机的东西，又忽然有些激动。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就在刚才，都灵鹃醒了！”
“真的！？”我猛然起身，比他更兴奋十倍。
他在我双手的大力摇晃下求饶一样举起手机，上面是几条消息，我终于相信他说的话。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吧。”
“组织里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其余的注意事项我回头再跟你讲。”
我连连点头，甚至没等他说完话，飞奔出门，顺着记忆一路跑向医院。
......
医院的长廊灯火通明。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上使不完的劲。
好像这么久以来，每次有这种感觉都是和都灵鹃有关的。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冒雨上山寻她的时候、为她报仇的时候......
去见她，总是要用跑的！
但走到房门前，我却再次犹豫了。
她是公主，是飞鸟，我本来已经做好再也不见到她的准备了。
可现在，一切的结局终了，我却好像失了勇气。
我站在墙边，低着头，眼神中不断挣扎。
就算自己真的出现，又能带给她什么呢？
家里的一切变化都多亏了都灵鹃，自己早已欠她太多了，又怎么敢再去奢求爱情这种无色无形的东西呢？
医院的空调有些冷，我打了个寒颤，使劲晃晃脑袋。
算了算了，家里的农活还没干完呢，爹娘现在也不知道有多担心我，还是早早回去吧。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今后将会带给我什么，但我摇摇晃晃，朝门外走去。
步子很慢，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和都灵鹃的接触了。
而今后，我也将会过回曾经平静的生活。
一步...两步......
那是我经过最后一个转角，控制不住地用余光看向那病房的门。
顿了下，毅然回首。
“范碒？”
这时候，一个女性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回头，面前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性。
她的脸色憔悴，但从五官来看，绝对是个美人，只不过眼角依旧能察觉到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
“您是......”我疑惑，自己绝对不认识面前这名女性。
她在见我答应之后，有些意外，又有几分欣喜，
“我是灵鹃的母亲。”
“你是来看灵鹃的吧？她刚醒，老是念叨你呢。”
我听到她的话，有瞬间失神，不知怎的，就被她催促着往回走去。
路上，她不断向我诉说这些年来都灵鹃的事情，也向我解释她有多么后悔。
我虽然有的事情没有听懂，但也理解她的心情。
......
白色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里面，一个脸上还缠着绷带的女孩倚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女孩的头发因为要包扎的原因，被剃得一丝不剩，仅能看到的清明眼睛里隐露出一丝疲惫。
听到开门声，她没抬头，仅是自顾翻着书页。
许久，她的余光瞥见来人裤子的一角，声音有些无奈，
“爸，你别来烦我了，我说了这辈子非范碒不嫁。”
见那人没有动静，都灵鹃蹙眉，缓慢抬头。
四目相对，双方的眼睛里都带着说不出的惊喜。
“别看我！”
忽然回神，都灵鹃把书一扔，猛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
紧接着，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与渴求，
“我，我不好看了，你不要看我。”
我缓慢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
我走到床边，轻轻将她从被子里层层剖析出来，看着她的眼睛。
“好看。”
“不管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她愣愣地看了我几秒，又抱起枕头把面庞挡住。
“你骗人，你几年前还说喜欢我的脸呢！”
“我都二十三了，才不是你能随便骗到的小姑娘。”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被噎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最后，我实在无措，左右张望，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
情急之下，我一把握住床边的水果刀。
刺啦！！
我只能感觉到脸上一丝清凉。
“你干什么！？”
都灵鹃看到我动作的瞬间，急不可耐地握住我的手，眼睛里尽是责备和心疼。
我感受着她的体温，以及那柔软的触感，嘿嘿傻笑出来。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你不好看了。”
“你是不是傻啊！？”
她赶忙摁响旁边的按钮，脸上飙出泪来，
“你就算不这么做我也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怎么这么傻啊，我都说非你不嫁了。”
我见她慌忙找纸擦除这我脸上流下的血水，没有疼痛，只觉得一阵幸福。
我想起前几天在柴英家的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你看，你的脸上有划痕，我的脸上现在也有一道。”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两口子了？”
她娇嗔地用拳头打了一下我的胸膛，白了我一眼，我捂着肚子嗷嗷两声，她又担心地问我有没有事。
我低头，见她发现我肩膀上的淤青，正在仔细检查。
那精致的面庞就在距我不到一公分的位置，仿佛触手可得。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可能是色心大起，竟轻轻将嘴唇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知到都灵鹃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随后时间便停滞了下来。
都灵鹃的母亲、赶来的医护人员、或者这谁那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左胸膛中，那颗小小的心脏里，悄无声息地被塞满了。
一个女孩，静静地住进那里，从此牵连起他的跳动。
一颦一蹙，一举一动，为她而生，因她而静。
一阵夏日中难得的凉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正好撩动躺在一旁的书页。
在那还未被视线捕获的字里行间，那股来自未来的风,似乎比我们更加着急故事的结局：
【不要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人不能总被困在其中，日子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我知道，我成功了，我找到了她，在那个雨夜，在这个白天。
我会，带她回家！
......
若干年后的某个夏夜，一座被开发成风景区的大山中，一个刚好足够容纳两人乘凉的大石头静静立在那里。
一只腿上缠着装饰的杜鹃，不知从哪里飞来，就栖息在上面。
任凭周围旅客如何驱赶，她就像定格在那里一样，没有移动分毫。
似乎是应受到召唤，树影婆娑，撩动起鸟儿美丽的羽毛。
有心人的快门定格在这里，将这诗画一样的场景永远地记录下来，发布在社交平台上，并取名为——
石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