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站在外城墙的城楼上。
风很大,将他身后那面巨大的军旗,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脚下,是刚刚被攻克的外城。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烧焦的臭味。破阵军的士卒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将一具具尸体抬走,将一滩滩血污用沙土掩盖。
但在他眼前,是另一道更巨大的挑战。
那条宽达十余丈的护城河,将内外两座城池,彻底隔绝。河对岸,是比外城墙更高、更坚固的内城墙。墙头上,人影攒动,无数的弓弩手和床弩,正对着他们。
廉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被风吹散。
传令。
他身后的传令兵立刻上前。
架设浮桥!【捧日军】强渡!【龙卫军】压制城头!
战鼓声,再一次,在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城池上空响起。但这一次,鼓声不再急促,而是变得沉重、压抑。
瓮城内,早已准备多时的工兵营,扛着巨大的木板、绳索和浮筒,怒吼着,冲向了护城河边。他们身后,是数千名手持巨大塔盾的捧日军重甲步卒,他们将组成第一波抢滩的敢死队。
然而,他们刚刚冲到河边。
内城墙上,也响起了号角声。
嗖——!嗖——!嗖——!
数十架早已校准好距离的投石机,开始怒吼。
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天而降,砸进了正在集结的工兵营中。
一声巨响,地面都在颤抖。一名工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连人带他扛着的木板,一同被砸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侥幸冲到河边的工兵,试图将浮桥的组件送入水中。
可城墙上的床弩,也开始了精准的。
儿臂粗细的巨大弩箭,呼啸而下,轻易地便能将三四名士卒串成一串,巨大的惯性带着他们的尸体,翻滚着,跌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刚刚搭起一半的浮桥,被一块巨石直接砸中,瞬间断裂。桥上的十几名工兵如下饺子般掉入河中,身上沉重的甲胄,让他们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便迅速沉入了河底。
黑色的河水,很快便被染上了一层暗红。
之前攻克外城墙时无往不利的木楼攻城车,此刻也成了无用的摆设。它们被那宽阔的护城河拦住,根本无法靠近内城墙。反而成了对岸投石机最显眼的活靶子。一台木楼被数块巨石接连命中,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散架,变成一堆无用的木料。
廉颇看着眼前的惨状,那双老眼里,第一次,燃起了压抑的怒火。
廉颇的怒火,并非因为伤亡。
沙场之上,生死本是寻常。
他愤怒的是城头上那些守军那股子不要命的疯狂。
王甫早已成了杜原手中的阶下囚,一个废人。
按理说,主将既失,守军便如没了头的蛇,军心必乱,一触即溃。
可城头上的抵抗,却依旧凶悍。
廉颇举起千里镜,对准了内城墙。
镜筒里,他看清了。
那几个穿着校尉盔甲的哗变军官,正提着刀,在城墙上来回奔走,嘶吼着,将一个个试图后退的士卒,从背后一刀砍翻。
谁敢退!老子第一个杀了他全家!
南贼进来了,我们都得死!都得被剥皮萱草!跟他们拼了!!
弓箭手!射!给老子射!没箭了就用石头砸!用牙咬!
廉颇放下了千里镜,眼神冰冷。
他明白了。
王甫在时,这些兵,是为而战。
如今王甫倒了,这些人,是在为自己的而战。杨寿那番话,不仅没能劝降他们,反而点燃了他们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一群被逼入绝境为了活命而撕咬的疯狗。
这样的敌人,最是难缠。
强攻,代价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战局,陷入了僵持。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内城墙上空那片灰蒙蒙的天。
他在等。
等一个能打破这血腥僵局的信号。
就在廉颇的正面强攻,陷入最残酷的血肉磨盘之时。
辰州,内城。
三百锦衣卫如一股黑色的洪流,冲过长街,直扑通往内城墙的马道。
巨大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城墙上正在哗变的守军。
下面!下面有敌人!那名独眼校尉最先反应过来,指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吼道,弓箭手!快!射死他们!
城墙上,稀疏的箭雨落下。
锦衣卫没有停步。冲在最前方的数十人,从路边店铺里,直接拆下门板、桌椅,顶在头上,组成了一座座简陋却有效的移动掩体,硬顶着箭雨,冲到了马道口。
马道狭窄,一次只能容数人通过。哗变守军将巨大的石块和滚木从上面推下,彻底封死了入口。
上飞爪!
为首的一名总旗,声音冷。
数十名锦衣卫从腰间解下飞爪,奋力向上一抛。铁爪咔嚓、咔嚓地死死咬住了城墙的垛口。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顺着绳索,迅速向上攀爬。
城墙上的守军见状,纷纷探出头,用长矛向下猛刺,试图割断绳索。
就在他们探出头的那一瞬。
下方,早已等待多时的锦衣卫弩手,扣动了扳机。
嗖!嗖!嗖!
精准的弩箭,自下而上,瞬间将那几个探出头的倒霉蛋,射成了刺猬。
趁着这个空隙,两名总旗已经率先攀上了城头。
他们没有拔刀,而是在翻上垛口的瞬间,从腰间抽出短刃,一左一右,抹过离自己最近的两名守军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
一个血淋淋的缺口被撕开了。
通往内城墙顶端的马道很窄。
此刻,这里成了一道被血肉堵死的斜坡。
锦衣卫们放弃了所有阵型。
一人,一刀,就是一柄尖锥。
一名锦衣卫左臂中箭,他没有拔,而是嘶吼着用肩膀撞开身前的一面盾牌,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了上去。在对方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手中的绣春刀,自下而上,捅入了对方柔软的小腹。
他身后,另一名锦衣卫踩着他的肩膀,翻身越过,一刀便将那名被撞开盾牌的守军的头颅砍了下来。
城墙上,空间更小。
哗变守军仗着人多,组成了一道道人墙,用长矛,向前攒刺。
锦衣卫们不与他们硬拼。
他们两人一组,一人用刀鞘,格开刺来的矛尖。另一人则贴着地面,钻入人墙的脚下。
锋利的短刃,在守军毫无防备的小腿上,一划而过。
啊——!
成片的惨叫声响起。
人墙的根基垮了。
守军们抱着鲜血淋漓的小腿,惨嚎着倒下。
一名锦衣卫总旗,踩着倒地者的身体,冲到了吊桥的绞盘旁。
绞盘边,七八名负责操控的守军,举着刀瑟瑟发抖。
总旗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用还沾着血的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脑浆。
然后对着那些人做了一个的手势。
那几名守军对视一眼,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