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九年末,一艘来自大明的商船,顶着凛冽的冬日海风,终于抵达了幸福城的港口。
船上带来的,除了琳琅满目的货物,还有一封来自京城,辗转了近半年的家书。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
蓝武展开那张已经有些褶皱的信纸,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是朱芷容的亲笔。
信中的内容,前半段是诉说思念,是家长里短,是坤宁宫中母后的无奈,是凉国公府的冷清。
而看到后半段,蓝武的动作停住了。
“父皇……意动矣。”
短短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信中,朱芷容将徐皇后那日到访,以及朱棣的原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待新大陆屯田卫所初具规模,能自行运转,朕需一合适之由,令其风光而归。”
风光而归。
蓝武将信纸缓缓放下,胸中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翻涌。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他滚烫的思绪为之一清。
他要回去了。
比他预想的,要早一些。
但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找到了正在城外军营里,对着一群金发碧眼的雇佣兵唾沫横飞的蓝玉。
“一群猪!你们的脑子都被海水泡烂了吗?冲锋是这么冲的?阵型!阵型懂不懂!”
蓝玉正骂得起劲,看到蓝武过来,才收敛了几分,随手抓起水囊灌了一大口。
“怎么了?看你这副模样,是想你那皇帝老丈人了?”
蓝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蓝玉接过信,凑到眼前,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就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的神色。
那神色,三分惊讶,七分嘲弄。
“噗!”
蓝玉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真是笑死老子了!”
他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周围那些听不懂大明官话的西洋雇佣兵,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疯的老将军。
蓝玉笑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他一把搂住蓝武的肩膀,压低了嗓门,那张老脸上满是调侃。
“我说小子,朱老四这是不是被你打傻了?”
“他竟然还真敢让你回去?”
蓝玉凑到蓝武耳边,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他是真不怕你回去,行那王莽之事啊!”
蓝武闻言,只觉得一阵无奈。
王莽?
他要是真想做王莽,何必等到现在。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那把龙椅。
他要的是一个能够挣脱历史宿命,完成产业升级,不至于在三百年后,被一群拿着火枪的蛮夷,敲开国门,肆意凌辱的强大帝国。
如果有人能替他做这件事,他宁愿一辈子都留在这片新大陆,当个逍遥的土皇帝。
可这世上,除了他,又有谁能看到那三百年后的血与火?
这件事,只能他去做。
也必须由他去做。
“爹,你想多了。”蓝武叹了口气。
蓝玉却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老子想没想多不重要,重要的是,朱老四那小子是怎么想的。”
他捏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来,他是真被朝堂上那帮酸儒给逼急了,想让你这把刀,回去帮他砍人了。”
蓝武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如今已经是永乐十九年末,马上就是永乐二十年。
按照历史,朱棣会在永乐二十二年驾崩,如果加上朱棣提前继位的两年,也就是永乐二十四年。
也就是说,留给自己在新世界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两年时间了。
而朱棣信中所说的“屯田卫所初具规模,能自行运转”,这个条件,其实已经差不多达成了。
他随时可以找个理由,启程返回。
但在回去之前,这片新大陆,必须安排妥当。
他需要一个能完美贯彻自己意志,并且有足够能力和威望,镇住这片土地的人。
一个接替他,成为新大陆第一任总督的人。
脑海中,一个清冷而又坚韧的身影,缓缓浮现。
接下来的日子,幸福城的所有高层,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变化。
凉国公蓝武,似乎变得“懒”了。
以往,无论是城建规划,还是军政要务,甚至是与商队的贸易谈判,他都会亲力亲为。
但现在,这些事情,他都一股脑地丢给了徐妙锦。
“妙锦,城南新区的规划图,你看一下,有不妥之处,自行修改,不必报我。”
“明日与林家商队的交易,你全权负责,价格底线你自己把握。”
“大凉国的远征军后勤补给,以后由你直接调配。”
一道道命令,从蓝武的口中发出。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所有的权力,一点一点地,转移到徐妙锦的手中。
这天,徐妙锦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带着满身的疲惫,走进了蓝武的书房。
“蓝武。”
她将一叠厚厚的卷宗,放在蓝武的桌案上。
“你让我做的这些……是不是太多了些?”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这种全面的放权,让她感到不安。
蓝武抬起头,看着她。
因为和自己双修的缘故,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反而因为长期身居高位,处理各种复杂事务,让她身上多了一种沉静而又威严的气质。
她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的雏形。
“多吗?”蓝武笑了笑。“我倒觉得,还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徐妙锦的面前。
“妙锦,你可愿,代我执掌这片新大陆?”
徐妙锦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蓝武。
代他执掌?
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虽然早有预感,但她还是充满了不舍。
“是。”
蓝武没有隐瞒:“我要回大明了。”
他看着徐妙锦,神态无比认真。
“这片土地,是我为你,为我们,为整个华夏民族,打下的根基。”
“我需要一个人,替我守好它。”
“而这个人,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