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兰城知府大牢。
江元音同李霁在衙役的领路下,去见了王义濡。
入狱数日,王义濡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听到声响,他蓦地起身,循声看去,满目警惕地盯着江元音:“你来做什么?”
江元音没时间同他迂回,直接道:“两年前是你误会了崔老爷子,我相信你也很悔恨,现在夜七来了,到你弥补两年前错误的时候了。”
如果来的真的是夜七,那么放眼整个兰城,唯一和夜七有点往来的只有王义濡。
王义濡撇过头,有些丧气道:“我不觉得他会给我解药。”
说到底他们不过一面之缘。
而且还是在醉酒后,夜七记不记得他都说不准。
“我觉得会,”江元音却很笃定,“如果你之前说的都真的。”
在他的转述中,夜七并非草芥人命,不过是想得到师父班若的认可。
夜七是感恩王义濡给他付过那一晚的酒钱的。
王义濡不语。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拿不拿得到?”江元音劝道:“你明明已经知道两年前的真相,还想眼睁睁看着崔老爷子和薛小姐死吗?”
在听到江元音提及薛梓玥时,他手指蜷缩,将头埋得更低,整张脸都埋入阴影里。
这正是他一直想逃避的。
他日日矛盾痛苦,想让他们好起来,又害怕他们好起来。
江元音清楚他在顾忌什么,故意激他道:“总之夜七已经出现,你不寻他要解药,我们也有法子问他要解药,只是崔老爷子和薛小姐在毒解清醒后,知道你毫无悔过之意,或许会很寒心吧。”
“我来找你,不是求你,是想解开你们薛、王、崔三家的心结。”
“你既没有这个想法,我不勉强了。”
语罢,江元音转身要走。
“等一下——”王义濡唤住她,“……我去。”
一行人出了大牢,直接去到府衙公堂。
公堂诡异的寂静。
薛茂民等人并未被捆绑,而是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而主位上坐着个清瘦的青年男人,听到动静,他掀了掀眼皮看向门口,目光阴仄仄的,眼底却有着积压的,快要迸发的山火。
他只身一人,面对走来的一群人,却半点惧意也没有。
江元音目光扫过倒地的薛茂民等人,见他们胸口仍呼吸起伏,才放了心。
她主动迈入堂内,迎上男人的目光,淡然道:“你找我?”
夜七双手大开撑在桌案上,瞟了眼地上躺着的薛茂民,继而俯视江元音,目光阴沉,冷声道:“说反了吧,不是你要找我?”
江元音了然。
想来他已经拷问过薛茂民,所以才会放倒他们,让衙役去找她。
是以她点头,大方的承认道:“是,我故意放出‘班若’被捕的消息,是为了诱你出面。”
按照王义濡所言,两年前他同夜七一道买醉时,夜七便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班若。
他渴望声名大振,得到师父班若的认可。
可他写给薛茂民的信,落款不是夜七,而是“班若”。
她猜测他这般举动,和她此番诱他出面的计谋,殊途同归。
两年前,他是寻不到班若的踪迹,想见班若,才用班若的名义给薛茂民写信。
若以“班若”之名扬名,班若本人定会好奇是谁在借他之名下毒。
所以她认为夜七也在找班若,那么听闻班若被捕,是会出面的。
而夜七是他们所能找到的,唯一见过班若本人的人。
通过夜七能获得更多与班若相关的信息。
当然在追问班若下落前,更重要的是替崔关禾与薛梓玥拿到解药。
江元音朝他微微福了福身,坦然道:“我没有恶意,诱你出面只是想寻你讨个解药。”
“我给你下毒了?”夜七冷哼:“你找我要什么解药?”
江元音侧目看向王义濡:“不知这位故人,你可还认识?”
夜七打量着王义濡。
王义濡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两年前,我们曾一道饮酒畅谈,你可还记得我?”
夜七在回忆里搜寻了一圈,酒后模糊记忆里的脸和面前的人重叠。
他有了印象,揣测问道:“是你要找我?”
他目光落在王义濡的手铐上,复而想起之前薛茂民说的话,有些恍然大悟道:“你是拿了我的毒,给人下了毒,现在被抓去吃牢饭了是吧?”
王义濡一张脸红红白白,没甚好否认的,哑声轻“嗯”:“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两年前同你说过的那些,我误会我的恩师,背着我为其孙子向我所爱之人提亲,那夜我向你讨要的毒,用在了……他们身上。”
说完后,他好似下了决心,再次抬眼看向夜七,扑通朝他跪下,恳切道:“恳请你看在那夜的酒钱的份上,求你替我恩师与我未婚妻解毒!”
“王某感激不尽!”
夜七坐在主位,王义濡跪在堂下,乍一看好似其在堂审。
夜七俯视王义濡,问道:“是你卖了我?”
王义濡解释道:“因着你两年前送到知府衙门的信,大家都误以为我恩师与未婚妻所中之毒,是你师父班若所下,我只是帮忙否认,道明了毒药的来源。”
他补充道:“这毒是我下的,与你无关。”
夜七面色稍缓,并不在意王义濡补充的那一句,关注点都落在其前面的话上,确认问道:“所以你之前有帮我师父澄清?”
提及此事,他觉得自己也要承担一半责任。
那封信的确出自他手。
若非自己写的那封信,别人也不会误会那毒是他师父所下。
王义濡微怔了下,讶然夜七的关注点,随后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初衷不是为了帮班若澄清,但后果确如是。
夜七接着问:“那这以‘班若被捕’之名,引我出面的主意,可与你有关?”
王义濡摇头。
那是江元音的主意,同他并无干系。
夜七谨慎追问:“那你可对此主意表示过赞同,或推进了这个主意?”
王义濡继续摇头,朝他抬了抬自己的双手,展示自己手上的镣铐,自嘲回道:“我只是一个阶下囚,哪有话语权?”
他如今所求,不过是拿到解药,能让崔关禾和薛梓玥毒解康复。
减轻些他的罪孽,让他的父母、王家少受些牵连。
夜七听完,面色好了很多,对他道:“我与你老师、未婚妻无冤无仇,你又替我付过酒钱,还为我两年前冲动的举动,替我师父澄清了莫须有的骂名,这解药我自然会给你。”
王义濡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当真?”
“你要的是解药,不是天上的星星,这有何难?有什么好真不真的?”
王义濡再朝他一拜,感激道:“多谢,王某无以为报,你若有甚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提,我一定竭尽所能!”
夜七摆摆手:“你这些事,待我处理了正事,晚些再来说。”
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到江元音身上,神色骤变,怒气腾腾道:“所以大肆宣扬我师父被捕的决定,是你一个人要求的?”
江元音隐约能猜出些夜七生气的点,再次重复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
夜七重重拍了惊堂木,打断江元音的解释:“你毁坏我师父名声,还敢说没有恶意?!”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倒地的人,最后落在她脸上,凶狠道:“敢破坏我师父名声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刚好我近来研制了新毒,你们就好好尝试,向我师父忏悔!”
沉月、青鸢闻言,立即将江元音护在身后,神经紧绷,已经做好要擒拿制服夜七的准备。
江元音镇定自若,态度极好的冲夜七道:“的确是我思虑不周,错得离谱,为救无辜之人性命,没有顾及到你师父的名声。”
她目光真挚,道:“不如你领我去见你师父,我当面跟他老人家认错忏悔如何?”
“若是不能让他老人家满意原谅,你再拿我试毒也不迟啊。”
夜七却似被踩中尾巴的猫,愈发暴跳如雷,激动道:“当我师父的面忏悔?那你该去九泉之下了!”
他从听到“班若在兰城被捕,不日要被斩杀”的消息,就知道是假的。
因为他的师父“毒怪”班若早就死了!
他之所以还会来一趟兰城,只是无法忍受自己师父的名声被他们诋毁!
闻言江元音心口一紧。
九泉之下?
他的意思是班若死了……?
怎么会?
她犹记得被禁锢的前世,李承烨后来找班若求了毒,才让她逐渐五感尽失的。
可她隐隐约约又觉得,这或许不无可能。
毕竟从岚州到柳州,她一路都在打探,除了两年前在兰城出没,再没有半点班若的消息。
可如果班若死了,李承烨找谁要的毒?
江元音愣怔着,并未注意到一旁的李霁同样惊诧。
不过他的惊诧里弥漫着的死寂般的失望。
但很快被他收敛。
见不得江元音一直被恐吓,李霁轻“啧”了声,展扇扇了扇,冲夜七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这个当徒弟的对你师父倒是一片真心,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啊。”
夜七侧目,目光黏在了李霁身上,眼里可不止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中了‘神陨形消’散?”
“谁给你下的‘神陨形消’散?!”
……这可是他师父所制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