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前三甲,状元被直接授予六品翰林院纂修,榜眼探花七品纂修,二甲进士想进入翰林院需要再经过一次考核,通过考核后有为期三年的学习,成绩优异者直接留任翰林,依旧是从七品纂修做起。
若成绩一般,则经由吏部选派任地方七品县令。
其他三甲进士,多直接外放,或任低阶京官。
谢宁为大宴第一个六元,举朝关注,一时间风头无量,放榜当日宫中举行秋日宴,皇帝在上,这些初出茅庐的进士虽想露头在皇帝跟前得脸,但也没过分闹腾到谢宁头上。
他喝了些酒,作了两首不咸不淡的诗,就在一旁装作酒醉假寐。
在乾元年间出了个大宴有史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皇帝的高兴不止一点半点,大宴朝国祚延绵三百年,早些年国力衰微,但从去年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欣欣向荣得,乾元帝都以为见到了中兴茂盛。
殿试探花爆冷,取了个会试百名开外的镇国都护府蕲州安县,柳永传。
状元榜眼探花坐在一起,吴俊源瞧谢宁装醉装得上瘾,独一人挡了所有应酬酒水,柳永传年过五十,脑袋上的头发都花白了一半,但说话却是老道圆滑,谢宁迷瞪着,前来交往的一半人多被他截胡了去,往后少不得各种经营。
宴席过半,吴俊源捅了捅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谢宁,“你还真睡着了啊!”
谢宁眼睛没睁开,说道:“是有点要睡着了,但被你捅醒了。”
“听皇帝的意思,连翰林院的过长都不走,要让你直接在户部当官。”吴俊源道:“都这样了,你还走得了吗?”
“我想走,便是天王老子也留不住!”
宫里的酒是不错,但不足以让他贪杯,“户部何熙手底下,除了算账我能干什么?京城里从上到下没一个好鸟,西北我必须得回去!”
“得!”
吴俊源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你呢?”
谢宁问道:“六元被我拿走了,你去翰林院?”
“我才不去!要不咋说,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大宴文武科举互通,若是取得文举人功名,则武乡试的时候单独参加弓箭骑射考核便可,武乡试,吴俊源早考完了,依旧是解元,他道:“开了春便是武会试,我要留在京城考试,就不陪你回西北玩了!”
“你是没听见刚才皇帝还懊悔,说没留意我,要不然大宴朝出个文武双状元,该是一段流传佳话……”
“可惜让我截胡了!”
“那可未必!”吴俊源自信满满地道:“文学上你可能跟我不分高下,但武功上我可不服任何人,历来文会试能难道一票人,满大宴划拉想我这般文武双全的找不出第二个!”
“吴兄的确文武双全!”
谢宁装睡装的脑袋疼,刚要打趣吴俊源,便听上首皇帝道:“状元,在朕这殿上你可睡得真香啊!”
乾元帝一言出,文武百官笑声不断。
听见皇帝点名,谢宁立刻站起来。
“陛下赎罪,宫中佳酿太好,臣贪杯不胜酒力,在陛下面前失礼了!”
此时殿内温热,谢宁脸上带着微微薄红,旁人倒是看不出什么。
太子赵奕笑道:“前阵子京兆府的案子才刚结束,就是会试殿试,状元郎当真是辛苦了!”
便是再辛苦,也没宫中宴饮的时候睡过去的道理。
太子在挖苦,所有人都能听明白。
谢宁只好继续赔笑,“太子殿下折煞臣下了,为君分忧乃臣子分内之事,今日臣失仪往后可是不敢了!”
“父皇您瞧瞧!”赵奕打趣道:“咱这位六元说他两句,立刻拿上,看来只有父皇的龙威他才认,儿臣还想叫他去太子府历练历练呢,看来还是得父皇发话了!”
乾元帝心知,太子是想将谢宁拉拢过去,为自己班底。
龙椅大位迟早都是太子的,乾元帝乐意给太子搭台,但叫谢宁这么着急就进了东宫,未免有些可惜,乾元帝道:“明日朝中休沐,后天吧,后天小朝会上叫状元郎来一趟。”
光说叫谢宁进宫。
也不说要他干什么。
赵奕心头明白,他父皇是得了个六元稀罕得劲,想要多瞧瞧这个吉祥物。
出了宫门月上中天,夜色已经很晚了,李成勇扒着墙根一顿狂吐,谢宁跟吴俊源站在一旁拎着水壶候着,会试李成勇仍旧是大榜二十名的成绩,殿试没进前十,但也是进士及第。
方才殿上,李成勇在赵斌的引荐下就已经跟吏部新上来的侍郎聊上了,回西北任地方县令已经摆上钉钉,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高兴得把自己灌醉。
第二天清早。
小院里家丁侍卫忙成一团。
李成勇揉着眼睛出来,瞧见谢小树一趟趟往马车上抱书籍,纳闷道:“干什么呢?大清早这么折腾?”
“我叔说,秋日天躁,把家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晒,省的冬日发潮。”谢小树说完话颠颠地又去跑下一趟。
“怕冬日发潮?”
李成勇哼笑一声,“京城冬天风大得能把人吹飞,着急回西北才是真的!”
谢宁宝贝儿子大名总算是定下来了。
家里多了个八尺大汗,偶尔进出书房和小孩的房间,也没人多话,李成勇虽然好奇这人是谁,但也没多打听,只晓得这相貌过于好看的男人约莫是谢宁的大舅哥。
“谢无忧?”
“这个名字倒是好听。”
杨惑说话的时候,李成勇歪歪斜斜地走进偏厅,“谢宁你儿子叫无忧?”
已经三月的小家伙,白得跟面团子一样,压根不怕生人,见了人不用逗就咯咯笑,左边眉上生了一颗红痣团呼呼的大眼睛像极了他娘,笑起来无害的样子确实像谢宁。
谢无忧在他爹膝盖上被扶着两腿来回蹿腾,盯着李成勇鸡窝一样的脑袋,露出粉白的牙床乐起来没完。
“哎呦,我的小公子,长得可真是俊!”
“你叫无忧,那你要再有弟弟或妹妹呢?”
“要再有叫无邪,无羁。”
谢宁照着儿子的脑门亲了一口,“要还有,就叫无涯。”
“好家伙,啥也没有啊,你起这名字!”
“什么叫啥也没有!”谢宁当场不乐意,“亏你还是饱读诗书的进士,诗经都被你给当饭吃了!”
“都要分开了,你还嘴上不饶我!”
李成勇跟杨惑告状,“许家大哥你瞅瞅他,不过开句玩笑话,就这般小气!”
“无邪稚子钓溪月,无羁闲鸥掠荻花,无羁乃孤云、野鹤、不系之舟。无涯为春江、皓月、九秋蓬,这名字起多好听!”杨惑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小孩儿玩,立刻被肉嘟嘟小手抓住往嘴里送。
“舅的手太咸,等你大点三舅教你弯弓射雕,泾河断野,听舅舅话,咱不跟不聪明的人玩啊!”
李成勇:“!!!”
这也太欺负人了!
“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成勇小声嘟囔了句,想起正事儿道:“谢宁,我不日就启程回西北,是等着你一起走,还是……”
“一起走!”
博武爵家的二甲进士朝廷自然不会轻易放人。
但经由赵斌在其中斡旋,李成勇最终得偿所愿能回西北,吏部任命的文书已经敲定,这两天就下。
“一起回去!”
谢宁斩钉截铁地道:“咱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
“行,那咱一起回去!”
头一天连行礼都大包一半,举家就要以回乡告祭祖的名义离开京城,第二天晚上行李卷怎么打包好的,就怎么拆开了。
紫宸殿内。
谢宁已经被往来报告议事的六部官员看了一天。
乾元帝大约是真喜欢他,仍旧在殿内一角给他设了一张桌,吃食喝用一应俱全仿佛真拿他当个兴旺大宴朝廷的吉祥物。
下午日头西斜。
谢宁被叫到跟前听,与上次差不多,紫宸殿内差不多都是六部事由,大多都是经济账,要么是外交事项,谢宁听得认真,便也清楚这大宴朝廷内,大半重要事项基本都是太子在拍板决定。
“江南茶盐道廖靖远监管不当,以至茶盐混乱,盐商茶商怨声载道,大宴茶盐,茶山盐场,除了部分茶山归个别世家所有,永州扬州百姓民间也有不少茶山园子在,刑部得知,置店停上茶商,每斤按摊地收钱,并税商过商人,颇乖法理,今请厘革横税,以通船舟,商旅溢满,课利自厚,以至于朝廷茶盐税收不上来淮南,天平军军用困竭。”
“这事儿还是茶盐使廖靖远突发急症,才有淮南和扬州共同报上来的,茶盐乃户部每年大项,万不能出了问题。”
说话的是刑部侍郎石泰,“刑部建议排按察使前去调查,还请陛下允准。”
“廖靖远病了?什么病?”
乾元帝张口没关心他的江南钱袋子,而是在廖靖远的急症上发问。
石泰道:“折子上说他是办事途中突发昏厥,七天才醒来,醒来后口眼歪斜,可能人就要不行了。”
“不行了……?”
从谢宁听见廖靖远这三个字的时候,心脏就狠跳了下。
大宴江南茶盐道,上税乃是按照产出亩数、斤数估算茶盐税,按照方才上奏所言,估算从亩数改成船数,这岂不是偷缴朝廷赋税的大罪?
恩师廖吉昌只剩这么一个儿子,年纪才过三十五,这么年轻的岁数,怎么会突然脑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