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春仍旧居住在古宅附近的小院子里,静静等待着墨堡之中传来的消息。
晚饭早已做好了。
李丽春倚门而立,翘首以望,期待着杨延朗的归来。
她很想看到杨延朗的身影,想要一家人一起吃一顿晚饭,然而她知道,这大抵是不可能的。
若今日事成,杨延朗将不再是自己手底下那个泼皮打闹的孩子了,而是青龙会的会主。
“唉!”
李丽春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十年谋划,一朝功成,她该当高兴才对,却不知怎的,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有些许落寞。
“不等了。”
李丽春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走向屋里,转身的瞬间,满面忧愁变作一个笑脸,对月儿道:“臭小子不在,咱们娘俩儿吃。”
“嗯。”
江月儿轻轻点点头,走到桌前,默默将留给杨延朗的第三副碗筷收起来,然后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她拿着筷子,却忘记夹菜,默默在白饭里扒拉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忽的,江月儿眸子一亮,将低埋的头抬了起来,喊了一声“朗哥哥”,便将筷子一丢,三两步奔至门前。
“杨延朗回来了?可是,自己怎么没听到动静?”
李丽春心中疑惑,又有所期盼,干脆也随着江月儿奔去的身影,朝门外张望着。
可房门打开的一刻,却只吹刮来一阵冷风。
“没有人。”
江月儿眸子里的光消失了,话音很小,似在低喃。
李丽春也默默收回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只道:“月儿,回来吃饭吧!别放凉了。”
“哦!”
江月儿轻轻应了一声,随即掩住房门。
然而,那房门刚要关上的片刻,却忽的有一只手伸了进来,阻住了即将关闭的房门。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娘,月儿妹妹,我回来了。”
“朗哥哥!”
江月儿喜笑颜开,一把将房门拉开,目光向外看去。
杨延朗正站在门口。
“月儿妹妹,”杨延朗一眼看到桌上未动的饭菜,勾起食指,在江月儿鼻头儿上刮了一把,道:“就知道你们会等我开饭,怎么样,饿坏了吧!开饭开饭。”
“嗯。”
江月儿回头,将早已准备好的杨延朗的座位从桌子下拉出来,又一路小跑着,拿出刚刚收起的碗筷,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杨延朗的面前。
杨延朗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有红烧肉、松鼠桂鱼、烧鸡和几个清炒时蔬,狠狠嗅了嗅,一时间味蕾大动,夹起菜来,在饭碗里大口扒拉着。
李丽春看着杨延朗的样子,心中十分欢喜,但又想知道墨堡之事究竟如何。
她试探询问道:“延朗,你的身世……”
“折腾了一天,饿了饿了。”
杨延朗似乎在有意回避一些问题,见李丽春和江月儿未动筷子,当即揪下烧鸡那两条肥大的鸡腿,一人碗里放了一个,开口道:“快吃啊!出来闯荡数月,好不容易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
李丽春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寻着机会,又开口问道:“那青龙会的会主……”
“会主?什么会主?”
杨延朗装傻充愣:“说的我都听不懂,从前在兴隆客栈,娘总教我’食不语寝不言’,我就说你自己都做不到吧!要我说,唠唠嗑也好,一家人吃个饭,不说说话多无聊,只是如同当初在兴隆客栈中一般就好,我听不懂的话,就不要老是提起了。”
一番话说完,李丽春竟不敢再提青龙会之事。
只是这一顿吃的却很是沉默。
三人各怀心事,倒更像三个陌生人强行拼桌吃饭,不似当年兴隆客栈中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如此氛围之中,就算是美味佳肴在面前,也吃不尽兴。
李丽春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
江月儿则大都咬着筷子,低眉顺目,一会儿看看李丽春,一会儿又看看杨延朗,薄唇都快被咬出血来,也没说出一句话。
杨延朗则低头大口扒拉着饭菜。
他吃的又多又急,不是因为饿了,而更像是一种掩饰。
“吃饱了。”
杨延朗将碗筷往桌上一磕,抚着肚子后仰在椅子上,碗中已经粒米不剩。
“我来收拾碗筷。”
江月儿见状,匆匆将吃完了饭的碗筷收走。
她看出娘有话要讲,想要借机给他们创造一些独处的时间。
待江月儿走去厨房,李丽春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延朗,其实……”
“娘,我好像吃撑了,得出去消消食儿。”杨延朗仍在刻意回避。
说罢,他一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院子里走去,丝毫不给李丽春开口说话的机会。
月朗星稀,寒风拂面。
杨延朗不知何去何从,阴差阳错地,竟又一次登上了屋顶。
前路茫茫,竟是一片未知的漆黑。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就能回的去吗?”一个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
“谁?”
杨延朗猛地回头,却见一身着黑衣黑裙的女子站在屋檐之上,与黑夜融为一体。
杨延朗心中惊异,问道:“贼女,你什么时候到这来的?”
“很早,”来人正是展燕:“从头到尾看你扒完了一碗饭。”
“我……”
杨延朗坐在屋顶,将头埋在膝上,开口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自己的人生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一切都不真实,你能懂这种感觉吗?”
“我不懂,”展燕回答的很直白,也很诚实,只是她接着开口道:“但我不觉得有人能安排你的人生,隆城的日子是真实的,李婶儿对你的爱是真实的,月儿对你的依赖也是真实的……实在不行,我们几个总是真实的吧!”
“从隆冬将尽的隆城,到春光乍现的洛城,夏日炎炎的西南、东南,水都玄武门、山中桃源村,一路的经历,应该是真实的吧!他们是暗中为你铺了路,给予了期待,可选择权仍旧在你手中,没有人能强迫你,不是吗?”
杨延朗沉默了。
他在思考。
“人是要往前看的,强行回到过去,就会像刚才的饭桌上一样,那才更像是一种表演:每个人都在尽力演出从前的样子,却忘了自己真实的模样。”见杨延朗没有开口,展燕继续说道。
“可是,我不愿意,为什么要逼我!我只是隆城的一个小混混,无忧无虑,耍点小聪明赚点小钱,后来又跟着大家闯荡江湖,自由自在的,可突然跑过来一群人,说我娘不是我娘,他们才是我的亲人,我要担起什么责任,扛起什么担子,他们的恩怨情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压根儿就不怎么认识的人负责?”
杨延朗滔滔不绝,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嗯……”
展燕思考了一阵,开口道:“也是,换做是我,一群不认识的人找我认亲,还要我承担责任,我也不干,我觉得,你做的对。”
“什么?”
杨延朗有些纳闷儿,寻思展燕不是来劝自己的吗?
“我被你说服了,”展燕双手一摊:“就这么简单。”
“啊?”
杨延朗反而有些急了,开口道:“贼女,你还有没有立场,刚才还一堆大道理。”
“那些是我刚才在屋顶上绞尽脑汁寻思出来的,唉,跟陈大哥一起待的久了,道理都多了起来,”展燕说到一半,话锋一转,道:“可讲道理很费劲的,说来说去,还不如想干嘛干嘛,为什么要那么别扭呢!”
“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多年谋划,在各种势力之间周旋,他们也很辛苦的。”杨延朗争辩道。
“你好纠结啊!”展燕道:“不知道你这小子到底想干嘛,我劝你,你滔滔不绝;我支持你,你又不肯就范。”
杨延朗想了想,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可墨吟她毕竟是我生母,若是完全不理,我也……”
“啊?”
展燕张大了嘴巴,开口道:“谁说墨吟是你娘的?”
“不是吗?”杨延朗同样惊讶。
“嗨!其实她是你姑姑啊!”展燕道:“你连真相都不去了解,就在这里自怨自艾,臭小子,真有你的。”
说罢,展燕又将杨延朗的身世跟他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我本该姓墨?”杨延朗有些许惊讶。
展燕点点头,道:“所以呢!那些杨家人,充其量只是你娘家人,没有那么亲近的。你看墨吟要你执掌青龙会时,那帮首领扭扭捏捏的样子,很牵强嘛!所以,你答不答应呢,其实无伤大雅,说不准人家盼着你不答应,好乘机上位呢!”
“不至于吧!”杨延朗开口。
“那可未必,你也看到了,偌大一座机关城,谁不想要?不要白不要,”展燕道:“信不信,明天你说不要,他们就敢兄弟成仇,打他个头破血流的。”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要,就是我什么都不懂,有点儿怕,觉得担子太重,”杨延朗道:“再说,万一真当了会主,一辈子留在墨堡,不能跟你们继续闯荡江湖,不能跟娘和月儿一直在一起,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问问呗!”展燕直言不讳。
“问什么?”杨延朗有些迷茫。
“笨,”展燕骂了一声,道:“问问能不能继续跟我们走,问问能不能跟李婶儿和月儿妹妹在一起,问问当会主要干些啥!嘴长在你身上,有什么疑问就问问呗,问清楚了,干不干,还不是由你说了算。怎么着,还能把你捆在会主座位上不成。”
杨延朗挠挠头,嘿嘿一笑,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而展燕得出的结论是:陈大哥劝人的方法不成,还是打直球比较方便些。
二人正谈着话,却听梯子处有响动,是江月儿洗完碗筷,怕杨延朗受冻,拿了条薄毯子上了房檐,却不想展燕也在上面。
“展燕姐姐,”江月儿看着二人,有些不知所措,开口道:“我就送条毯子给朗哥哥,毯子给你,我下去了。”
“月儿妹妹,”展燕走了过去,看了看江月儿,回头对杨延朗道:“你的小青梅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了,不过回头记得也跟李婶儿聊聊,把你这臭小子拉扯大,她挺不容易的。”
江月儿听了展燕过于直白露骨的言语,耳根一红,默默低下头来。
“谁是臭小子,你这个贼女。”杨延朗嘴上不饶人。
江月儿挽留道:“展燕姐姐吃了吗?下面还有些饭菜,我给姐姐热一热,夜里寒凉,不宜赶路,今晚就在这儿住吧!”
“算了,不打扰你们一家团圆了,”展燕看了看墨堡的方向,开口道:“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也得跟她多待一待,唠一唠,省的她不放心,非要带我回草原去。”
说罢,展燕也不多留,脚下一蹬,如一只黑色燕子,沿屋檐一路飞去。
看着展燕远去的背影,杨延朗茅塞顿开。
他似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