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回把三个小家伙送回雅室,蓝湛和蓝涣规规矩矩地向叔父行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魏婴则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进魏长泽怀里,撒娇道:“阿爹!我今天可乖了!”
崔雪回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但一想到后山那位闭关狂魔,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揉了揉魏婴的小脑袋,轻声道:“阿婴,你先跟着阿爹认字,阿娘去后山……办点事。”
说完,她袖子一甩,提着剑就往后山走,背影杀气腾腾,活像是去讨债的。
魏长泽眼皮一跳,赶紧把儿子往蓝启仁手里一塞:“启仁兄,帮我看会儿阿婴,我去拦拦她!”
蓝启仁接过魏婴,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瞥了眼后山的方向,无奈摇头:“这么多年了,藏色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是一点没改……”
看藏色那架势,保准是去找兄长干架去了,他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自家兄长。同时,又有点幸灾乐祸:要是藏色真能把兄长从后山“请”出来,那自己岂不是能少干点活? 这“代理宗主”和“奶妈”的日子,他可真是过得够够的了!
于是,他淡定地安排两个小侄子去温书,自己则坐下来教魏婴认字。魏婴大概是看到蓝湛认真的样子,也难得乖巧,眨巴着眼睛跟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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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雪回提着剑一路杀到后山,远远就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小院隐在竹林深处,四周布着层层结界,冷清得像是与世隔绝。
她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向院门——
“砰!”
结界纹丝不动,反倒是她的靴尖震得发麻。
“蓝宴清!”
她直接开骂,声音清亮,惊飞了一群栖鸟,“你算什么男人?自己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把妻子软禁在龙胆小筑将近十年不敢见人!有本事你出来,把当年的事查个清楚!”
院内寂静无声,连片叶子都没飘出来。
崔雪回眯了眯眼,火气更盛:“怎么?堂堂蓝氏宗主,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昭姐姐这些年病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她灵脉被封,气血枯竭,都快死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砸进深潭的石子,院内终于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
崔雪回抓住机会,继续火上浇油:“哦,我忘了,蓝宗主闭关多年,怕是连自己妻子长什么样都忘了吧?也对,反正你心里早就认定她是凶手,她死了不正合你意?”
“藏色!”院内终于传来一声低沉的喝止,声音里压抑着痛楚,“慎言!”
“慎言?”崔雪回嗤笑一声,手腕一翻,剑锋直指结界,“我今日偏要骂醒你这个糊涂蛋!”
说罢,她凝神聚气,剑身泛起一道凌厉的灵光,毫不犹豫地朝结界劈去——
“咔嚓!”
结界应声碎裂,灵力震荡间,竹叶簌簌而落。
院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内。青蘅君蓝宴清一袭素白长衫,面容清俊无双,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倒像是个清雅的文弱书生。
他看向崔雪回,眼神复杂:“藏色,你逾矩了。”
“我逾矩?”崔雪回冷笑,“那你呢?放任妻子病入膏肓不闻不问,这叫守规矩?”
青蘅君眉头一皱:“阿昭她……怎么了?”
“怎么了?”崔雪回讥讽地看着他,“她快死了,灵脉枯竭,油尽灯枯!若不是阿婴机缘巧合得了灵药,你现在见到的,怕是一具尸体了!”
青蘅君瞳孔骤缩,脸色瞬间苍白:“不可能……她明明……”
“明明什么?”崔雪回步步紧逼,“明明被你关在龙胆小筑,乖乖等死是吗?为了你们父子三人,她一直忍耐不说!蓝宴清,你扪心自问,当年的事,你真的查清楚了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敢查?怕你的恩师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青蘅君手指微微发抖,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崔雪回见状,语气稍缓,却依旧锋利:“昭姐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阿涣和阿湛两个孩子,从小没有娘亲陪伴,阿涣被迫早早懂事,阿湛更是连笑都不会笑!你这个当父亲的,一年见过他们一回吗?除了逃避,你还做了什么?”
青蘅君闭了闭眼,声音沙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
崔雪回冷笑:“你的苦衷,就是让无辜的人替你承担后果?昭姐姐当年曾救过蓝氏弟子,换来的就是被软禁十年?你的弟弟——蓝启仁,原来有大好年华,却被困在家里帮你带孩子?
你的两个儿子,本该有机会享受母爱,却被你们蓝氏残忍剥夺?蓝宴清,你若还有半分良心,现在就跟我去龙胆小筑,亲眼看看你的妻子!”
青蘅君沉默良久,终于抬眸,眼底似有波澜涌动:“她……真的病得那么重?”
崔雪回懒得再废话,扭过头不看他:“爱信不信,反正人我已经救了。你若还有点人性,就别再躲了。”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匆匆赶来,魏长泽终于追上了自家夫人。他见结界已破,妻子正与青蘅君对峙,连忙上前两步,站在两人之间,语气沉稳却不失敬意:“青蘅君,多年不见。”
青蘅君看向魏长泽,神色稍缓:“长泽。”
魏长泽拱手一礼,随即转头看向自家夫人,无奈道:“阿回,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剑?”
崔雪回冷哼一声:“好好说?我倒是想好好说,可某些人躲在龟壳里十年,连句话都不肯听!我若不劈开结界,他根本就不会出来!\"
魏长泽轻轻按住妻子的手腕,温声道:“你先消消气。”
随即转向青蘅君,语气诚恳道:“青蘅君,当年之事,确实该有个了断了。两个孩子也……阿湛那孩子,才五岁就整日不苟言笑,看着实在令人心疼。”
青蘅君身形微僵,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魏长泽继续道:“我们今日贸然打扰,并非要指责什么。只是……”
他看了眼妻子,轻叹一声,“阿回性子急,见不得白夫人受苦,更见不得孩子们受委屈。青蘅君若心中仍有疑虑,不如当面与白夫人说清楚?逃避十年,也该够了。”
青蘅君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我......并非逃避。”
“那是什么?”
崔雪回忍不住插话,“你把自己关在这里,既不查清真相,又不肯放昭姐姐自由,两个孩子有爹似无爹,宗务也不管,全扔给你那倒霉弟弟,这就是你作为一名丈夫、父亲、兄长和蓝氏宗主的担当?”
魏长泽轻轻捏了捏妻子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看向青蘅君:“青蘅君,当年事发突然,你做出那样的决定,想必也是无奈之举。但十年过去,难道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青蘅君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龙胆小筑,眼中浮现一丝痛色。
魏长泽见状,语气更加温和:“方才阿婴误打误撞去了龙胆小筑,三个孩子哭作一团……” 他顿了顿,“青蘅君,有些事,错过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青蘅君猛地抬眸:“阿涣和阿湛......哭了?”
他印象里,大儿子一向懂事知礼,小小年纪便进退有度,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里,盛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小儿子虽然话少,却也很听话,从不主动向他提什么要求,即便每月只能见一次母亲,也从未哭闹过。
可他们终究只是孩子啊。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为数不多的关于孩子的片段,阿涣第一次使出剑招,期待他表扬却希望落空时,偷偷红了的眼眶,阿湛生病时攥着他袖角的细弱手指……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一幕都化作细密的针,扎得他呼吸微滞。
他望向龙胆小筑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十年的坚持像个荒唐的笑话。他以为的守护,以为的深爱,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看着他变化的神色,崔雪回冷哼一声:“怎么,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儿子了?知道心疼了?他们平时看起来再懂事,也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
魏长泽轻轻摇头,温声道:“孩子们都很想念父母。青蘅君,与其在这里自我惩罚,不如去面对该面对的人,查明该查明的事。至少……别让孩子们继续受苦。”
青蘅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有了决断:“……我现在去见她。”
崔雪回这才收起剑,转身就走:“早这样不就好了!磨磨唧唧的,跟蓝启仁一个德行!”
魏长泽无奈一笑,对青蘅君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一前一后,朝着龙胆小筑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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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胆小筑内,白昭对镜整理着自己的衣襟。镜中人眉目如画,因服用了丹药,气色极好,肌肤莹润如玉,唇色嫣红,整个人透着久违的生机。她轻轻抚过自己的发髻,指尖拂过珠钗,心中已有决断——十年自困,已经足够了。
“夫人,您今日气色极好。”侍女在一旁欣喜地说道。
白昭微微一笑:“是啊,已经无碍了。”她站起身,衣袖轻拂,“去请……”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女急促的禀报:“夫人,宗主来了!”
白昭一怔,随即看到崔雪回那怒气未消的面容,跟在后面神色复杂的蓝宴清,面色沉稳的魏长泽,顿时明白了什么。她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昭姐姐!” 崔雪回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把人给你找来了,有什么话好好说清楚!”
白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感激道:“谢谢你,雪回。”
崔雪回轻笑着摇头:“只要昭姐姐能开心就好。”
白昭温柔一笑,微微抬眸,目光越过崔雪回,落在青蘅君身上,神色变得冷淡。
被软禁的这十年里,他们并非没有快乐的日子,否则阿涣和阿湛又是从何而来?只是时间越久,那道由血仇筑起的高墙就越发难以跨越。
杀害恩师一事成为他们之间最深的禁忌——她不愿提及,他不敢发问,两人就这么虚耗着,只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暂时自我欺骗,忘却世俗的纷扰,享受那一段短暂而珍贵的快乐时光。
可随着时间流逝,她有了阿涣,便想要更多,渴望陪着他长大,但蓝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认为她是妖女,会带坏孩子,只允许她每个月见阿涣一面。
她在一次次的分离中日渐消沉,直到有了阿湛,她以为终于等到了转机,却不想蓝氏再次将孩子带走。一个母亲的心,就这样被生生撕碎过两次。
她怨过,求过,甚至以死相逼过,试图唤回哪怕一点点的温情与关怀。而他只是沉默地将她搂在怀中,任她的泪水浸透衣襟。
后来,他渐渐不再来了,她也学会了不再期待,曾经的深情与眷恋,如今只剩下形同陌路的疏离。
此刻,她才真正仔细打量他——
一袭素白长衫,面容清俊依旧,只是眉宇间的郁色更深了。他就那样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崔雪回见状,悄悄拉了拉魏长泽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魏长泽会意,朝青蘅君点了点头,便与妻子一同退出了屋子,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青蘅君终于动了动唇,声音低沉:“阿昭……你身体可好?”
白昭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已经好了。”
青蘅君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痴痴地望着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白昭被他这般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你……怎么突然来了?”
青蘅君低声道:“藏色说,你病得很重……我……”
“所以你是听说我病重,才肯来见我吗?”白昭语气淡淡,带着一丝嘲讽。
青蘅君脸色微变,急忙上前两步:“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白昭抬眸直视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还是怕我恨你?”
青蘅君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低声道:“阿昭,我……”
“蓝宴清。”白昭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十年了,我已经不想再被困在过去了。”
青蘅君怔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决绝。
“我希望你能查清当年的真相,还我一个公道。”她淡淡道。
青蘅君握紧拳头,声音微颤:“我会的……我一定会查清楚。”
“好。”白昭点头,随即抬眸,目光坚定,“等真相大白后,我要离开蓝氏。”
青蘅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什么?”
“我要离开。”她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青蘅君脸色瞬间惨白,他上前一步,几乎有些失态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行!”
白昭皱眉,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阿昭,你不能走……”他声音低哑,近乎哀求,“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白昭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中微微一颤,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她别过脸,淡淡道:“蓝宴清,放手。”
“不放!”他固执地摇头,眼中竟隐隐泛红,“阿昭,你不能走……你是我的妻子,阿涣和阿湛的母亲,你不能……”
“十年了,你何曾当我是你的妻子?”白昭冷笑,“你把我困在这里,不闻不问,连孩子都不让我好好陪伴,现在又来说这些?”
青蘅君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眼中满是痛苦。他缓缓松开她的手,却又不敢完全放开,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指尖,低声道:“阿昭,我……我会弥补的,你相信我……”
白昭看着他这副痴缠的模样,心中既无奈又酸涩。曾经,她深爱这个男人,可这些年的冷落和猜忌,早已将那份爱意消磨殆尽。
“蓝宴清,放手吧。”她轻声道,“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青蘅君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固执地摇头:“不,我不放……阿昭,你别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白昭终于不耐烦,猛地抽回手,冷冷道:“蓝宴清,别让我看不起你。”
青蘅君僵在原地,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即将消失的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阿昭……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白昭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转过身,淡淡道:“查清真相后,放我离开。”
青蘅君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终于明白,这十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她的信任,还有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