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谭岭的假面铺子出来,宋元下意识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虽然亲眼见到了这假面的以假乱真效果,但还是出于本能地担心,生怕出现什么差池。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若是表现得越奇怪,越会让人起疑,若想瞒过别人,就得先让你自己相信!”
是谭岭的声音!
宋元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压根没看到谭岭的人影。
万象境强者的手段果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好在宋元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倒也没有太过惊讶,缓缓放下手,但忍不住朝后方昏暗灯光的铺子看了眼,心里对于谭岭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
这个胖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总感觉他对自己的身份底细十分熟悉一般,但偏偏他还是在帮自己,难道说是为了引自己一步步上钩?
想着,宋元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个寻常人,以谭岭的实力,又何须多此一举。
难不成是什么故人?
但自己自幼生活在落马镇,并不曾记着何时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难道是师父?
宋元脑袋里忍不住回想到刚才临了谭岭让自己称呼他为师兄,莫不是真的?
可这个念头刚生出就被宋元否决了,师父曾不止一次告诉过自己,他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徒弟,又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师兄来!
想了半晌,宋元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而这时候,谭岭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从此向西,走到头,有一家铁匠铺,进去以后报我的名字,里面有我送你的东西,就当是见面礼吧!”
宋元瞪大了眼,难道说谭岭早知道自己会来?
时至此刻,谭岭在宋元心中所引发的疑团越发大了起来,整个人都蒙上一层看不清的阴霾。
宋元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按照谭岭的话去那个铁匠铺,但片刻之后他就拿定了主意,牵着马按照谭岭的指示向西而去。
谭岭若是想害他的话,又何必等到现在,绕这么大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眼下他断然是想不明白的,倒不如顺水推舟,正如谭岭先前对他虽说的那句话。
等到自己该知道的时候,一切自会明了!
在谭岭那里耽误了不少功夫,等到宋元走出巷子,街上的行人明显已经少了许多,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行人还在行走,就连街道两侧的铺子都打烊了不少。
但好在宋元依旧没有看到乞义门那三人的踪迹,也不知道这会儿他们在何处,自己还是尽快找个安身之处的好,万一在外面碰上那三个家伙,自己的脸面能够躲得过,可这一身装扮断然是逃不脱的!
思忖间,宋元就已经来到了谭岭所说的那家铁匠铺,门前摆放着一个铁炉,只有一个穿着单衣的壮汉在炉边锻打着一块烧红的铁块,叮叮当当的声响回荡在街头。
宋元走近了,可那壮汉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计。
“劳烦相问,我有一位前辈说在这里留了东西给我,请问去哪里取?”
然而,那壮汉闻声却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过宋元一下。
宋元怔了怔,随即清了清嗓子,提高几分音量重新说了一遍。
岂料那壮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当宋元有着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铺子里传了出来。
“他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的,你要找什么东西,我这里是打铁的!”
话音落下,一个约摸四五十岁的汉子走了出来,满脸胡茬,这寒冬腊月的时节,他却赤裸着膀子,胸口有着大片刺青,是一头下山猛虎。
宋元这才恍然,随即回身冲着那汉子拱了拱手,“叨扰了,我有一位姓谭的前辈让我到此处寻一物,他说他事先交代过!”
“谭?”
汉子明显眼睛眨了下,随即轻点了点头,“既是谭千山让你来的,那便随我来吧!”
说罢,汉子扭身走了回去。
看来果真有此事!
宋元急忙跟上,自始至终,那壮汉都没有将视线从面前的铁块上挪开分毫,完全像是沉浸在了打铁带给自己的感悟之中。
走进铁匠铺,宋元才发现四面的墙壁上挂着形形色色的兵刃,刀剑勾叉,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紧靠着墙壁摆放着的桌上同样堆着数不清的兵刃,有些明显是崭新的,有一些却沾染着尘土,似乎出炉已有了些年月。
宋元的视线在这些兵刃上游走,而那汉子却是径直走到了铺子后方,那里还有个小屋子,被一面帘子遮挡了起来。
汉子的半边身子露在外,像是在里面翻找什么,片刻后才捧着一个被红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件走了出来。
宋元第一时间投去视线,定格在了那长条物件之上,脑海中不觉回想到自己磕头为师的那一天,那个老人手中同样有这么一个被包裹的长条物件。
而如今,这长条物件便在自己的身上!
宋元的思绪被那汉子的声音揪了回来,便见那汉子已经将那长条物件上缠绕的红布取了下来,露出了其中的全貌。
不出所料,那是一柄长剑!
剑鞘与剑柄皆为亮银之色,上面镌刻着云纹,点缀着星星碎碎的黑色宝石,如同泼墨于一张纯白画卷之上般,透露着几分玄妙之意。
“此剑命唤乌雪,是我历经三年时光,千锤万锻打造出来的,其材选用的乃是冰银铁,比起寻常锻剑所用材质更为坚硬柔韧,加以文武火锻造三年之久,虽比不得天下名剑,但也足以称之为一流兵刃!”
汉子一边介绍,一边轻抚剑身,本是剑眉锋目,此刻却多了几分妇人才有的柔情,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抑或是孩子一般。
话锋一转,汉子复道,“我本是不舍得将其出手的,但谭千山救我一命,向我讨要此剑,我无法不允!”
汉子最后看了眼手中的乌雪,抬起头,将剑推在了宋元身前,认真且带着几分恳求之意,缓缓道。
“不管你与谭千山是何关系,这剑他既然赠与你,我便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这毕竟是我的心血,万望你日后多行侠义之事,莫要没了这剑!”
说罢,汉子竟朝宋元深鞠一躬,神情之真挚,令宋元不免动容!
宋元的面色也不由得郑重了几分,看着被捧在自己面前的乌雪,短暂迟疑后,宋元并没有急着接过,而是朝汉子抱拳行礼。
“但请放心,我必然不会辜负阁下的期望,只要我一息尚存,便不会辱没了这把剑!”
汉子闻声这才起身,眉宇间带上几分满意。
宋元伸手从汉子手中接过乌雪,随着“铿”的一声,长剑出鞘,修长而透亮的剑身能清晰映照出他的面容,哪怕不曾有内力附着其上,他依旧感觉到一股锋锐之意扑面而来。
端的是一把好剑!
宋元只觉着自己这运气未免太好了些,正想着行走江湖,墨峰太过于显眼,虽然寻常人看不出什么,但若是碰到有一定身份之人,便能够通过剑揣测出自己的身份,若想不为人所惦记,就只能重新选一把兵刃,没曾想谭岭就送了自己一把。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假面到乌雪,谭岭几乎是摸准了自己的命门一般,每一件东西都正中自己的心坎,着实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宋元缓缓将乌雪归鞘,与墨峰一同背负在背,再度朝汉子抱拳道谢一句,这才转身走出了铁匠铺。
目光不由朝那壮汉看了一眼,后者依旧不曾抬眼,宋元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或许如他一般做个失聪之人也好,听不见这浊世纷争,一心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也是一种令人生羡的生活!
目光四下打量一眼,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宋元随即认准了个方向,牵着马走了去。
半晌,宋元才在角落中找到了一家尚未打样的客栈,迈步走了进去。
“客官,可是要住店?”
一个伙计急忙迎上前,宋元抬眼朝四周打量一眼后,并没有应答,而是率先问了句。
“小二哥,我且问你,今夜可曾有三个衣着破烂的客人前来投宿?”
伙计闻声明显一愣,随即陪笑道,“客官说笑了,咱这客栈平日里住的那都是过往的客商侠士,哪个都是光鲜亮丽的,怎么会有衣着不得体之人投宿呢!”
盯着伙计看了许久,并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宋元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从怀里掏出了最后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我的马在外面,记得帮我喂上,切记,但凡有人问起关于这匹马的事,你只管说是个年轻人给了你银子,将马留下让你照料的,其余一概不知,记下了吗?”
伙计的眼神此刻完全被那明晃晃的银子吸引了去,自然宋元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边伸手将银子接过,一边点头哈腰地应承了起来。
见他这般模样,宋元嘴角扯了扯,随即继续嘱咐道。
“这银子你且拿着,给我开一间屋子,再准备些饭菜,另外准备一套衣服,这些事必须得你亲自去做,不要与任何人提起,若有人问起我的事,你知道怎么说吗?”
听宋元嘱咐了这么多,伙计如何猜不到宋元是在躲避什么人,当下便笑着回应。
“明白明白,但凡有人问起,小的就说今夜并没有客人入住,我也从没见过客官,如此回复客官可还满意?”
宋元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伙计的肩膀,“去吧!”
“得嘞,客官您楼上请,我先给你安排房间,您需要的东西我马上去办!”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眼下这贪心鬼倒是确确切切让宋元看到了这点。
见宋元出手阔绰,那伙计明显是把他当成了什么落难的世家子弟,刻意给他安排了一间极其奢华的屋子,其内不仅有足以坐得下七八人的桌子,更有衣架盆栽等物件,甚至就连床也足以容纳三五个人睡。
宋元对此倒也没说什么,虽说他只想在此歇息一夜,不愿花销太大,但为了自己的计划,该忍痛放血之时还是得下点狠心才是!
这些花出去的银子,总归是能够找补回来的!
就在他踏进这客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若是乞义门的人不开眼撞上来的话,那可就不能怪他了!
但若是那些人不来,他明日一早就可以以全新的身份离开此处,直奔陈州而去。
宋元本意也不愿与乞义门的人耗下去,毕竟眼下时间紧迫,自己早将消息送到明教之人手中,钱雍他们就少一分危险,奈何乞义门的人已经盯上了他,不先把自己的危机解除了,他又如何能安心上的了路。
只怕到时候行踪泄露,会有更多的人赶来,一旦自己被盯上,届时莫说是钱雍他们难以得救,就是自己也得落得个性命堪忧的局面。
正因如此,宋元才深知越是情况紧急的时候越不能急,一旦自乱阵脚,便让人有机可乘了!
进了屋子,宋元关上了门,将两把剑摆在了桌上,并没有取下假面,甚至他都打算这一路都戴着了,也让自己适应适应这改头换面的日子。
视线落在墨峰之上,迟疑了一下后,宋元解开了上面缠绕的布条,瞥了眼自己身上的棉衣,随即果断将棉衣撕碎了,重新将墨峰缠绕了起来。
眼下有了乌雪,就算是与自己不甚相熟,也总归是个兵刃,无非是需要些时间磨合才能发挥出如今自己掌握到的剑五式的真正威力罢了。
至于墨锋,自己即将要见的可是明教中的大人物,虽不知道究竟能见到何人,但难保对方不会认出墨锋来,所以打今儿起这剑可就不能再用了!
宋元一边思索着,一边重新规整起了自己的行囊。
不多时,那伙计也端着一套全新的衣裳个饭菜走了回来。
可正当宋元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叫嚷声。
“有喘气的没有,给爷爷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