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这片土地上,权健所构建的灰色帝国,已然膨胀得比田毅最初预想的更为庞大。从遍布大街小巷的火疗馆,到打着高科技旗号的干细胞注射;从号称拥有神奇功效的量子保健内衣,再到充斥电视荧幕的《生命的代价》电视直销,这些业务如同错综复杂的丝线,紧密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无情地吞噬着中老年人的毕生积蓄。而更为棘手的是,这张巨网之上,缠绕着无数津门官僚的利益丝线——工商局的默许纵容,食药监一路大开的绿灯,电视台毫不吝啬的黄金时段,还有那位稳坐在这张网中央,如同蜘蛛般掌控一切的“五爷”。
这位五爷,可不是一般人物。即便渤海湾项目已获北京方面点头认可,但在天津地界,他的影响力盘根错节,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存在。
“田总,五爷在茶室恭候您呢。”束昱辉的助理一路小跑过来,匆忙间,羽绒服下露出半截文身,正是关公持刀的图案,透着一股江湖气息。田毅不经意间瞥见他腰间微微鼓起的轮廓,心中明白那大概是什么。
利顺德饭店内,古朴的檀木茶桌上,武长顺正用紫砂壶浇淋着茶宠,那动作看似悠然,却莫名给人一种像是在冲洗沾血刀具的错觉。这位身着便装的公安局长,颈后堆积的横肉随着斟茶的动作微微颤动,而腕间那串沉香木佛珠,却又透出一丝诡异的慈祥。“小田啊,你是个聪明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盏茶盏推到田毅面前,碧色的茶汤中,几片碎叶沉浮其中,“津门这地方,水可深着呢,光有钱,在这儿可容易呛着。”
田毅神色平静地接过茶盏,指尖触碰到杯底时,感觉到压着的硬物,凭触感他知道那是枚子弹壳。但他面色依旧如常,从容地饮尽茶汤,任由那枚黄铜质地的子弹壳在掌心留下微微刺痛。一旁束昱辉安排的人赶忙赔笑着打圆场:“五爷这是在提点咱们呢!渤海湾项目要想顺利落地,可得先拜对真神!”说着,他赶忙掏出一个和田玉烟嘴递过去,“您看田总在保税区批的那五百亩地……”
“地?”武长顺突然冷笑一声,手中的佛珠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茶具叮当作响,“天津港的集装箱码头,三年前死了七个搬运工,家属闹到中纪委去了!最后是怎么摆平的?”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田毅,“是老子安排消防队去查危化品仓库,一把火烧了尸检报告!”说着,他突然伸出手,猛地抓起田毅的手按在子弹壳上:“在天津,我说哪块地能要,它才配称作地!否则……”他猛地松开手,子弹壳“当啷”一声坠落在地,“那就是坟!”
田毅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位“五爷”如此嚣张跋扈,完全将天津视作自己的私人领地,行事说话毫无顾忌,即便有上头的文件支持,看来在他这儿也得小心应对。
田毅缓缓低头,捡起那枚子弹壳,金属表面还残留着火药味。他掏出武长顺之前送给他的那支镀金钢笔,在股权协议上果断地划掉“1%”,改写成“2%”,随后将协议推回到武长顺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说道:“五爷,我呢,就是个纯粹的生意人。渤海湾这摊事儿,就好比沙子里要掺金粉,还非得靠您掌好这炉不可。”钢笔尖在“2%”的字样上停留片刻,洇开的墨迹,恰似一滩新鲜的血迹。
面对这位五爷,田毅深知自己不得不暂时低头。毕竟五爷身为正职,背后还有更有势力的贵人撑腰,再者,听闻这位五爷行事……连家乡的野狗都能拉到体制内吃公粮,在天津这块地界,田毅即便有通天本事,也得像虎一样趴着,如龙一般盘着。
田毅放下笔,轻轻的把文件推过去:
《权健集团股权代持协议》修订版——田毅名下 2%股权转至“维尔京群岛健康投资公司”(武长顺白手套)。
“五爷您瞧瞧,这给您镶的金边,还配得上您的身份吧?”田毅微笑着说道,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然而,武长顺却猛地将茶夹压在签名栏上,眼神中满是不屑,“小田啊,你这账算得可真精啊,”他嗤笑一声,“想用束昱辉那些不干净的股份来抵现钱?当我是收破烂的?”茶夹尖用力一戳,纸张瞬间被刺破,在“2%”的字样上留下一道裂口,“我要现钞!每个月三百万!装进冷冻鲳鱼箱,送到港务局冷库去!”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田毅的指尖在膝盖上急速敲击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密码节奏,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武长顺胃口的极限。每个月三百万现金,这无疑是把渤海湾项目当成了提款机,更为致命的是,如此大额的现金输送链,必然会留下无穷无尽的后患。
“现钞流动量大,就怕脏了五爷您的手。”田毅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突然翻开文件 b 的附录页,“要不,咱们换个法子?”
页面上,密密麻麻排列着集装箱编号:**tJGw0543、tJGw0687……**整整三百个标红的箱号,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下个月靠港的‘建材货柜’,”田毅刻意压低声音,“里面装着的都是住友化学的碳纤维原丝。”他伸出手指,蘸着茶汤在桌面上缓缓画圈,“海关验货的时候,要是‘不小心’泼上盐酸,整批货不就成‘废品’了嘛……‘废品’按吨卖,一柜差不多能折现五十万呢。”
武长顺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田毅这毒计的厉害之处:田毅不仅要借他的手毁掉日本的核心材料,还能通过“货损赔偿”套取保险金,同时更牢牢掐住了渤海湾项目的技术命脉,这简直是一箭三雕啊!
“田毅!”武长顺气得紧紧捏住茶壶,指关节泛白,茶壶被捏得咯吱作响,“你小子比毒蛇还毒!”
“五爷过奖了,”田毅不慌不忙地将钢笔塞进武长顺青筋暴起的手里,微笑着说道,“就算是毒蛇的牙,不也得听耍蛇人的笛子指挥吗?”
钢笔尖悬在股权协议上方,微微颤抖着,仿佛在犹豫,又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武长顺双眼死死盯着田毅,那眼神仿佛要活生生剜出他的心脏,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此时,窗外悄然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洁白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粘在单向玻璃上,渐渐模糊了后面可能存在的窥视者的身影。
“小田。”武长顺突然咧嘴一笑,金牙缝里渗着茶渍,看起来格外刺眼,“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间包厢吗?”
话音未落,他脚底猛地踩下机关!
“咔嗒!”
茶台侧面应声弹开一个暗格,一本裹着透明防水膜的账簿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田毅此生见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账”:
第 3 页:2002 年海关副关长车祸现场照片,颅骨凹陷处深深嵌着一个船锚模型,画面血腥而惨烈;
第 17 页:某地产商女儿被绑在集装箱内的裸照,背景竟是权健的火疗馆,女孩惊恐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第 39 页:渤海湾项目地块原住民上访名单,七个名字上都被打了血红色的叉,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凡是在这签字的,”武长顺将钢笔尖缓缓点在田毅的喉结处,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厉,“要么乖乖成为自己人……”说着,笔尖微微下压,皮肤上瞬间刺出一个红点,“要么就成为这账簿里的新条目。”
田毅的颈动脉在笔尖下剧烈跳动,然而他脸上却绽开了更深的笑容。他伸手稳稳按住账簿,指纹在防水膜上印出一片雾痕,“五爷的这本生死簿,也该添点新花样了。”
说罢,他一把抓过钢笔,在股权协议上唰唰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鞋跟以三快两慢的节奏敲击着地板。
“砰!”
包厢门被猛地撞开!几个大汉抬着昏迷不醒的招标办刘主任,像扔烂泥一般将他摔在茶台下。
“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刚向中纪委寄了举报信。”田毅欣赏着武长顺骤然变色的脸,“幸好被您的‘津卫安保’给截住了……您说,该把他沉海呢,还是填进水泥桩里?”
雪越下越大,那扇单向玻璃彻底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幕布。
武长顺咬咬牙,手中的钢笔终于狠狠扎进股权协议!
墨迹在“武长顺”三字上迅速晕开,宛如泼洒在雪地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田毅走出利德饭店时,雪地里一个新堆起的土坑正在被缓缓填平。
他坐进奔驰车的后座,将签好的股权协议撕成碎片。真正的文件早已通过瑞士银行的秘密通道转移出去——武长顺拿到的,不过是印着隐形化学涂层的“告死书”:一旦专案组用紫外灯一照,“武长顺”签名处便会浮现出缅甸冰毒交易的账目。
车载电台里,正播放着京韵大鼓《单刀会》,唱到关二爷使出拖刀计的精彩片段。田毅闭目轻笑,五爷一心索要现金保护费,他却给了对方一把裹着糖衣的铡刀。当武长顺沉醉在这茶香缭绕中的幻梦时,自己已然将天津港的滔天巨浪,锤炼成了斩向权力脖颈的资本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