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撞碎夜的寂静时,舒瑶正弯腰替伤兵系紧最后一道绷带。
染血的布条从指缝滑落,她猛地抬头,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那声音不似普通巡城步卒的整齐踏步,倒像是无数人踉跄着狂奔,鞋跟磕在汉白玉阶上,带着说不出的慌乱。
石宇的刀已经出鞘三寸。
月光映着他甲胄上未干的血渍,将他紧绷的下颌线镀成冷铁颜色。
他侧过身,刀柄恰好抵在舒瑶腰后——这个动作太自然,仿佛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林大人的千里镜砸在地上,铜箍撞出清脆的响,他弯腰去捡时,袖口擦过舒瑶的药囊,带着潮乎乎的汗气:\"宫墙方向。\"
三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舒瑶摸到发间歪了的芍药簪,指尖突然顿住——这是石宇前日从城外花市买的,说她总戴银簪太素。
此刻簪尾的红绸被夜风吹得轻颤,倒像是在替她数心跳。
\"走。\"石宇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抬手召来二十个银甲卫。
他扫了眼舒瑶腰间的药囊,欲言又止,最终只将自己的玄铁匕首塞进她掌心:\"若有变故,刺咽喉。\"
李明不知何时从暗处钻出来,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出两道白痕:\"我跟你们去!\"他的剑穗还沾着敌军的血,此刻随着脚步甩来甩去,\"前朝旧部在宫里埋了三条密道,说不定能用上。\"
石宇没回头,只挥了挥手。
李明立刻跟上,靴底蹭过青石板的声音比脚步声还急。
议事厅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六个带刀侍卫缩在廊柱后,铠甲相撞的轻响比蝉鸣还弱。
为首的侍卫见了石宇,膝盖一弯就要跪,被舒瑶伸手托住胳膊:\"陛下如何?\"
\"陛...陛下刚看完密信。\"侍卫喉结滚动,手指死死攥着腰间的玉佩,\"奴才们想进去,可陛下说谁都不许扰。\"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玉佩里,\"但那脚步声...像是从御膳房方向过来的,奴才们派了两个人去查,还没回来。\"
舒瑶的手指在玄铁匕首上摩挲两下,转手递给石宇:\"你守门。\"她转身对林大人道:\"带三个侍卫绕到后窗,若有动静就敲窗棂三下。\"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龙涎香裹着墨汁味扑面而来。
皇帝坐在案前,明黄的龙袍被烛火映得发红,他手里的密信边缘皱成一团,显然被反复攥过。
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舒卿,你来得正好。\"
舒瑶快走两步,看见信纸上的字迹——是张逆的暗卫常用的飞白体,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三日后子时,血洗金銮殿。\"
\"这是今早混在早报里送进来的。\"皇帝将信拍在桌上,茶盏被震得跳了跳,\"朕派了二十个暗卫去查送信人,到现在没一个回来。\"他的手指叩着桌角,节奏越来越快,\"张逆的主力虽败,可他在京城埋了十年的暗桩...舒卿,你说朕的御林军,还剩几分能用?\"
舒瑶的指尖压在信纸上,能摸到墨迹未干的凹凸。
她忽然想起城楼下溃退的敌军——那些人逃跑时丢弃的刀枪,枪杆上缠着的红布,和御林军训练时用的枪柄绑法一模一样。
\"陛下,张逆的暗桩,可能就混在御林军中。\"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皇帝的茶盏,溅起的茶水打湿了龙袍前襟。
\"不可能!\"皇帝霍然站起,椅腿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响,\"御林军统领是朕的表兄,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统领上个月是不是得了寒症?\"舒瑶打断他,\"当时是太医院的王医正去诊治的,开了三副麻黄汤。\"她想起前日在医帐,有个伤兵说漏了嘴——王医正的儿子半年前被张逆的人劫走了。
皇帝的脸瞬间惨白。
议事厅外突然传来金属相撞的脆响。
舒瑶猛地转身,看见窗纸上映着晃动的人影——是石宇的银甲!
她冲过去拉开门,正撞进石宇怀里。
他甲胄上有新的血痕,正顺着护心镜往下淌:\"御膳房方向的侍卫找到了。\"他侧过身,身后两个银甲卫架着个浑身是血的御林军,那人的喉咙被割开了一半,勉强能发出嘶嘶的气音:\"面...面粉...\"
舒瑶的瞳孔骤缩。
她转身冲皇帝喊:\"传旨!
所有御林军立刻卸甲检查后颈!
张逆的暗桩,后颈有朱砂痣!\"她又对石宇道:\"带李明去御膳房,查面粉!\"
石宇的手按在她肩上,力度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呢?\"
\"我去太医院。\"舒瑶扯下腰间的药囊扔给他,\"王医正可能在药里下了慢性毒,伤兵们若发作...这是解毒丹的方子,让医童按方抓药。\"
林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手里提着把染血的刀:\"我带十个侍卫守着陛下。\"他冲舒瑶拱了拱手,\"舒大人放心,若有刺客冲进来,臣的刀先捅自己。\"
舒瑶没时间说什么。
她撩起裙角往太医院跑,风掀起鬓边的碎发,刮得眼眶生疼。
身后传来石宇的吼声:\"李明!
带二十个人跟我去御膳房!
其余人,按舒大人说的,查御林军后颈!\"
太医院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
舒瑶刚要推门,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响。
她摸出袖中藏的银针,反手插上门闩,这才推门进去。
王医正正蹲在药柜前,手里抓着半袋朱砂。
他抬头看见舒瑶,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舒大人来得正好,张某正想把这些朱砂...哦不,是给陛下配的安神药。\"他的手在发抖,朱砂顺着指缝往下掉,在青砖上撒出条红痕。
舒瑶盯着他后颈——那里有颗豆大的朱砂痣,在烛火下红得刺眼。
\"王大人的儿子,是不是在张逆手里?\"她一步步逼近,银针在指尖转出银亮的圈,\"他逼你在御林军的补药里下朱砂,逼你在伤兵的金疮药里掺巴豆,对不对?\"
王医正突然跳起来,抄起药杵砸向她的头。
舒瑶侧身避开,银针精准扎进他的肩井穴。
他闷哼一声栽倒,药杵滚到墙角,撞翻了个陶瓮——里面滚出十多个小纸包,每个都写着\"金疮药\"。
舒瑶捡起个纸包打开,里面是深褐色的粉末。
她凑到鼻前闻了闻,瞳孔剧烈收缩——这不是金疮药,是混合了巴豆粉和蛇毒的毒药。
若是敷在伤口上,伤兵会先腹泻脱力,再毒发身亡。
\"张逆好算计。\"她将纸包攥成一团,指节发白,\"他让主力佯攻,实则用暗桩在我军内部下毒。
等我们以为打了胜仗放松警惕,伤兵和御林军就会成批倒下...\"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窗声——是林大人约定的三下。
舒瑶冲出门,正看见石宇带着李明从御膳房方向跑来。
石宇的银甲上沾着面粉,像落了层薄雪:\"御膳房的面粉里掺了曼陀罗粉,够毒倒整个皇宫的人。\"他擦了擦脸上的面粉,露出带血的笑,\"不过被我们烧了。\"
李明举着个烧焦的布包:\"这是在面粉堆里找到的,里面有张地图,标着暗桩的藏身之处。\"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我爹当年...就是被这些人害死的。\"
舒瑶接过地图,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御书房、慈宁宫、西直门...每个红点旁都标着人数和武器。
她抬头看向石宇,月光正落在他染血的甲胄上,将他的轮廓镀得像尊战神:\"将军,现在去端了这些暗桩,还来得及。\"
石宇抽出腰间的剑,剑锋在月光下划出冷光:\"李明,带前朝旧部去西直门。
林大人,守好陛下。\"他转头看向舒瑶,目光软了一瞬,\"你...\"
\"我去医帐。\"舒瑶知道他要说什么,\"伤兵们的金疮药被掉包了,我得去换回来。\"她摸了摸发间的芍药簪,红绸在风里晃得像团火,\"等天亮了,我们在城楼上看张逆的脑袋。\"
石宇的剑指天,银甲卫们的呼喝声震得屋檐的瓦都在颤。
李明提着剑跑在最前面,衣角猎猎作响,像团烧向黑暗的火。
林大人的刀擦过舒瑶的衣袖,带起股风:\"舒大人,等打退了张逆,臣请你喝京城最烈的酒。\"
舒瑶没答话。
她抱着从太医院搜出的真金疮药往医帐跑,耳边还响着王医正被拖走时的尖叫:\"张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说...他说今晚子时...\"
\"子时?\"舒瑶猛地刹住脚步。
她抬头看向天际,残月正往西边沉,算算时辰...
\"不好!\"她转身往石宇的方向狂奔,药箱撞得胯骨生疼,\"石宇!
地图上的暗桩,子时要动手!\"
石宇的身影在前方顿住。
他回头时,月光正好照亮他的眼睛——那里有团火,烧得比城楼下的战火还烈。
\"传令!\"他的声音像炸雷,\"所有银甲卫,跑步前进!\"
晨雾未散时,舒瑶站在城楼上,看着最后一批暗桩被押下。
石宇的剑上还滴着血,却笑着把个染血的\"张\"字旗递给她:\"你说要看张逆的脑袋,可惜他跑了。\"
舒瑶接过旗子,指尖触到旗面上的金线——是用活人血绣的。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青山,晨雾里隐约能看见马蹄印:\"他跑不远。\"她摸了摸发间的芍药簪,红绸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皱,\"下一次,我要亲手给他扎针。\"
石宇的笑声混着晨雾飘远。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她眼角的血渍:\"等打完这仗,我们去城外看芍药。\"
\"好。\"舒瑶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将\"张\"字旗狠狠甩向城下。
旗子打着旋儿坠落,被晨风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绣的小字——\"复仇\"。
李明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提着带血的剑。
他望着旗子坠落的方向,眼底的恨意淡了些:\"我爹的仇,报了一半。\"
舒瑶转身抱了抱他:\"剩下的一半,我们一起报。\"
石宇的手搭在两人肩上。
远处传来雄鸡的啼鸣,晨光漫过城楼,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三把插向黎明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