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宫墙下的阴影里,舒瑶的指尖在青砖缝隙里抠出半寸借力。
她仰头望了望头顶那道两指宽的瓦檐,夜风吹得鬓角碎发扫过眼睛,却扫不去眼底的冷硬——三个月前赵婉儿断气前塞给她的半块凤影玉牌,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像在提醒她,这晚必须拿到答案。
\"呼——\"
她深吸一口气,腰腹骤然发力。
玄色夜行衣擦过墙沿时带落两片青瓦,碎响在寂静的宫院里格外刺耳。
舒瑶悬在半空的身体瞬间绷成弓弦,直到确认远处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没有变向,才借着墙顶的琉璃瓦棱翻上去,动作轻得像片被风卷走的落叶。
御库在宫城西北角,紧挨着太医院。
舒瑶伏在屋脊上,望着下方两盏气死风灯映出的两个侍卫身影——他们腰间佩刀,靴底沾着新泥,显然是刚换班的生手。
她摸出袖中瓷瓶,指腹在瓶口抹了抹,迷香粉混着夜露的潮气散出去时,连呼吸都放得极缓。
\"阿七,你说今个儿林大人怎么亲自来查岗?\"左边侍卫跺了跺脚,哈出的白气在灯笼下凝成雾,\"往常都是王德那老狗......\"
\"嘘!\"右边侍卫突然拧眉,\"你闻着没?有股子甜腥味儿?\"
舒瑶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着右边侍卫踉跄两步,刀鞘磕在廊柱上发出闷响,左边侍卫刚要扶他,自己的膝盖已经软得往下坠。
两具身体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重锤,她借着灯笼摇晃的光影翻下屋檐,靴尖点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没压响。
密室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舒瑶从怀里摸出半块玉牌,对着锁孔轻轻一磕——赵婉儿咽气前说\"凤影玉牌开九门\",此刻锁芯\"咔嗒\"轻响,竟真的弹开了。
她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二十余排檀木架上,整整齐齐码着金漆木匣,每个匣身都刻着\"天潢贵胄\"四个篆字。
\"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她默念着李明从王德那儿套来的情报,指尖拂过木匣上的积灰。
当那卷用黄绫裹着的玉牒摊开在案上时,烛火突然\"噗\"地一跳,将\"庆元十年\"四个小字映得忽明忽暗。
舒瑶的呼吸陡然一滞。
玉牒第四页边缘参差不齐,像被人用蛮力撕去半幅,只剩半截墨字:\"......非龙血,乃......\"墨迹浸着水痕,隐约能辨出是当年宗正卿的朱批。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断裂处,想起林大人昨日在医署拦着不让查脉谱时,眼角那丝不自然的抽搐——原来他们怕的,是有人发现皇族血脉的秘密。
\"簌簌——\"
窗外传来枯枝折断的脆响。
舒瑶猛地抬头,烛火映得她瞳孔收缩成细线。
她迅速将玉牒卷好塞回木匣,刚要转身,却见窗纸被夜风掀起一角,映出墙外石宇举着信号香的身影——那支香是她特制的,燃起来会冒青雾,此刻正腾起一缕淡青色的烟。
\"有动静!\"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吆喝。
舒瑶咬了咬牙,正欲翻窗,眼角却瞥见密室角落的蛛网里,半只雕花木匣露出一角。
她快步走过去,指尖拂开蛛网时,木匣上\"先皇亲封\"四个金漆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匣盖掀开的刹那,血腥味混着陈腐的纸页气息扑面而来。
舒瑶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卷用血写就的密信。
最上面一页的字迹力透纸背:\"陛下非真龙血脉,实为先帝养子,当年为保江山稳固,以'龙血'为名......\"
\"舒瑶!\"
石宇的低喝从窗外传来。
舒瑶迅速将血书塞进怀里,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烛台。
火舌舔着黄绫玉牒的瞬间,她猛地咬牙——没时间了,只能先保血书!
她踩着翻倒的木架跃上窗台,刚要翻出去,却见石宇的剑已经架在两个冲过来的侍卫颈间,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走!\"石宇攥住她的手腕,两人身影掠过宫墙时,背后传来侍卫的惊呼:\"御库走水了!
快传救火队!\"
相府东院的密室里,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舒瑶将血书摊在案上,旁边是从太医院偷抄的\"九转蚀魂散\"配药账册。
她的指尖顺着血书上\"伪皇体质需以毒养\"几个字划过去,又落在账册里\"每月十五进献朱砂三斤,鹤顶红二两\"的记录上——原来这毒不是用来控制百官的,是用来给那个\"非龙血\"的皇帝续命的!
\"叩叩。\"
门环轻响。
李明掀开门帘进来时,腰间短刀还沾着星点血迹。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林大人今夜在城郊破庙见了个黑衣人,我听见那黑衣说'时机已到,该换棋了'。\"
舒瑶的指节抵在案上,指背绷得发白。
她望着烛火里跳动的血书字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刑狱里,那个被毒哑的老太监拼尽全力在她手心写的\"影使保血脉\"——原来他们要保的,根本不是什么皇族血脉,是那个被扶上皇位的\"伪龙\"!
\"石宇。\"她转身看向倚在门边的男人,后者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漫出来,\"把血书和账册的副本收进暗格里。
若我明日未归......\"
\"不许说这种话!\"石宇大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舒瑶望着他眼底的坚定,突然笑了。
她抽出手,从妆匣里取出个青瓷瓶晃了晃,里面传来细碎的药香:\"明早我会让医署的人传出去,说我已解了九转蚀魂散的毒。\"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刀刃般的锐度,\"他们要换棋,我便给他们个新棋盘。\"
窗外,启明星已爬上东边天际。
舒瑶望着天际鱼肚白,将青瓷瓶塞进袖中。
她知道,这一去可能是龙潭虎穴,但当血书里的真相在她胸中翻涌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有些秘密,该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