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真相的重量**
指尖那无声的、朝向彼此的微弱挪动,如同黑暗废墟中悄然生长的藤蔓,带着生命的韧性与渴望。尽管未能再次相触,却将两颗破碎灵魂的距离,在沉重与伤痛中悄然拉近。
沈知意强忍着翻腾的记忆碎片带来的惊悸和头痛,目光复杂地落在沉睡的傅砚辞身上。血腥的地下室、刺目的血衣、冰冷的锁链…这些属于他最深创伤的画面,与徐晚意灵魂冲破镜渊的温暖微光交织碰撞,在她脑海中形成一幅完整却无比沉重的真相拼图。倾诉的冲动如同岩浆在喉间翻涌,却又被她死死压住——他需要休息,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剧烈冲击。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监护仪的嘀嗒声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浅金转为橙红,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温暖却短暂的光带。
傅砚辞的呼吸逐渐变得更深沉、更均匀。药物和极度的疲惫让他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修复性睡眠。他紧蹙的眉头在睡梦中似乎也稍稍舒展了一些,那只曾试图靠近她的手,也放松地搭在身侧。
沈知意轻轻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些许。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消耗如同沉重的铅块,终于将她拖入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那些血色的记忆碎片暂时退去,只留下沉甸甸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虚无感。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叙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目光先扫过沉睡的傅砚辞,确认他状态安稳,才转向沈知意。看到她依旧睁着眼睛,眼神疲惫却清醒,林叙微微颔首,无声地询问她的状况。
沈知意轻轻眨了眨眼,示意自己还好。
林叙走到她床边,压低声音:“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吗?”
沈知意微微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傅砚辞,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林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他恢复得比预期快。医生说他身体素质好,意志力也…惊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重新落回沈知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沈小姐,你…是不是想起了更多?关于…那个地下室?还有…夫人?”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林叙的敏锐超乎想象。她看着林叙那双沉稳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犹豫了。该说吗?对林叙说?他值得信任,但他也是傅家体系中最核心的维护者。真相一旦出口,就再无收回的可能,掀起的风暴将彻底改变一切。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一边是傅砚辞知晓真相的权利和徐晚意沉冤昭雪的期望,一边是对傅砚辞可能再次崩溃的恐惧以及对未知风暴的担忧。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嘴唇微微颤抖。
林叙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无声的包容和理解。他见证了天台的一切,深知沈知意承受了什么,也明白她此刻内心的挣扎。
就在这时,旁边病床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傅砚辞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还有些迷蒙,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第一时间便本能地转向沈知意的方向,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挣扎和忧虑。
“知意?”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递着关切,“怎么了?做噩梦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常波动。
沈知意身体微微一颤,看向傅砚辞。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清醒,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询。那眼神,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她心中最后一道犹豫的闸门。
林叙也看向傅砚辞,眼神复杂。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从地板上消失,室内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仪器冰冷的嘀嗒声。
沈知意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她避开傅砚辞的目光,看向林叙,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极其轻微、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叙…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对砚辞说…”
林叙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他深深看了沈知意一眼,又看向病床上脸色骤然凝重起来的傅砚辞。他明白了。沈知意要说的,是那个被深埋的、足以摧毁傅砚辞现有认知的真相。而他,作为傅家曾经的“守护者”之一,此刻的确不适合在场。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林叙沉默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傅砚辞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警示、担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然后,他转身,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沉重,无声地退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隔绝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彼此沉重的心跳和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
傅砚辞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知意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紧张。他预感到,沈知意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也是他必须面对的深渊。
“知意…”他的声音紧绷着,“你想说什么?”
沈知意看着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巨大的艰难:
“砚辞…我…我在你的梦里…看到的地下室…那件血衣…那条锁链…”她停顿了一下,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窒息,但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目光直视着傅砚辞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不是…不是苏蔓编造的噩梦…是…是真的…”
轰!
傅砚辞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心脏,又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胸口刚刚愈合的伤口传来剧烈的闷痛,但他浑然不觉!脑海中,那尘封的、如同地狱般的地下室画面,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铁锈气息,轰然炸开!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彻底变调,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是真的…”沈知意看着他眼中瞬间破碎的光芒,心如刀绞,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带着泣音,“…你母亲…徐晚意伯母…她当年…就是被锁在那个地下室里…那件染血的衣服…是她的…”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傅砚辞的灵魂上!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因为极致的惊骇和愤怒而咯咯作响!那个被他深埋心底、视为精神错乱产物的噩梦…竟然是真的?!他亲眼目睹的…竟然是母亲被囚禁、被伤害的现场?!
“谁?!是谁干的?!”傅砚辞从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的低吼,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知意,里面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暴戾和痛苦!苏蔓!一定是苏蔓!
沈知意用力摇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不止是苏蔓…”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个最残酷、最无法接受的名字:
“…还有…你爷爷…傅鸿儒!”
“轰——!!!”
如同在傅砚辞的脑海中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瘫软在病床上!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背叛感而剧烈地痉挛着!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却涣散失焦,里面只剩下死寂的、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空白!
爷爷?!
那个在他童年记忆中虽然严厉、却也曾给予过他有限温暖的爷爷?!
那个傅家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他…他竟然是囚禁、伤害自己母亲的帮凶?!甚至是…主谋?!
“不…不可能…”傅砚辞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呢喃,充满了极致的否定和绝望,“你骗我…知意…你一定是弄错了…” 他拒绝相信!这比苏蔓的恶毒更让他无法承受!这颠覆了他对“亲人”最后的一丝认知!
“我没有!”沈知意看着他瞬间崩溃的样子,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她知道必须说完!必须让他知道全部真相!这是徐晚意用灵魂换来的昭雪机会!她强忍着剧痛,语速加快,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苏蔓!她设计离间!伪造了伯母…不忠的证据…激怒了你爷爷!是他…是他下令把伯母锁进地下室的!是他…在伯母最后想要保护你的时候…推开了门…导致了…导致了最后的撞击…那件血衣上的血…是她…撞在墙上留下的…那条锁链…是他…囚禁她的铁证!”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进傅砚辞濒临破碎的意识!伪造证据…下令囚禁…最后时刻的推门…致命的撞击…爷爷那张威严而愤怒的脸庞…苏蔓那阴冷得意的笑容…母亲最后绝望而充满爱意的眼神…所有的记忆碎片,在沈知意血淋淋的指证下,被强行拼凑成一幅完整而无比残酷的画卷!
“呃啊啊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无尽痛苦、愤怒和被至亲背叛的绝望嘶吼,猛地从傅砚辞紧咬的牙关中爆发出来!那不是咆哮,更像是灵魂被彻底撕裂时发出的悲鸣!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抓住胸前的绷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白色!刚缝合的伤口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剧烈疼痛,鲜血迅速洇透了洁白的纱布,刺目的鲜红如同他此刻眼中翻涌的血色!
“砚辞!别这样!伤口!你的伤口!”沈知意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虚弱得动弹不得,只能嘶声哭喊,“医生!快叫医生!”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直守在门外、脸色铁青的林叙如同猎豹般冲了进来!他看到傅砚辞胸前迅速扩大的血渍和那濒死般痛苦痉挛的样子,瞳孔骤缩!他立刻扑到床边,用没受伤的手臂死死按住傅砚辞剧烈挣扎的身体,防止他伤到自己,同时对着门外厉声咆哮:“医生!快来人!伤口崩裂!紧急抢救!”
急促的脚步声和医护人员紧张的呼喊声瞬间充斥了病房。傅砚辞被强行按住,注射了强效镇静剂。他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停止了剧烈的挣扎,但那双赤红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睁着,涣散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如同地狱岩浆般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痛苦和…被至亲彻底背叛的、死寂的绝望。
鲜血染红了他的病号服,染红了林叙按着他的手臂,也染红了沈知意绝望的泪眼。
真相的重量,如同崩塌的山岳。
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座名为“亲情”的桥梁。
留下的,只有一片被鲜血和背叛浸透的、冰冷彻骨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