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帆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手机的震动就将他从千亿市值的资本游戏中拉回了现实。
拿起一看,屏幕上跳出的是老妈江美兰的微信消息,内容简单粗暴,还附带一个红彤彤的链接。
“儿子,快,帮妈砍一刀!就差你了!能领一百块现金呢!”
林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刚刚还在和拼夕夕的创始人老黄通电话,电话那头,老黄的声音意气风发,兴奋地讨论着如何利用上市募集到的海量资金,继续深耕“下沉市场”,将“社交裂变”的模式发挥到极致,去收割那些五环外被传统电商忽视的用户。
作为天使投资人,林帆用三千万的先见之明,在拼夕夕上市这一天,换回了超过六千万美金的惊人回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老黄口中的“下沉市场”和“被忽视的用户”,究竟指的是谁。
其中,就有他亲爱的老妈,江美兰女士。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拨通了老妈的电话。
“妈,你又在玩那个砍价的活动?”
电话那头传来江美兰理直气壮的声音:“对啊!你王阿姨李阿姨她们都领到钱了,就发发链接,动动手指头的事儿,白给的钱为什么不要?我这都砍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了,就差最后几分钱,你赶紧的,给我点一下。”
“妈,我跟你说,这是个套路,你领不到那一百块的。”林帆试图用最平和的语气解释,他深知跟长辈讲道理的难度,“你以为只差一个人,但你把我拉进去,它就会显示还差零点零一个百分点,需要邀请更多新用户才能继续。这东西就是个无底洞,它是在利用你的人情和社交关系,免费给他们做推广。”
“胡说!”江美兰的声调立刻高了八度,“你王阿姨亲口说的,她就领到了!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念叨你那些大道理,让你帮个小忙都推三阻四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点一下屏幕费多大事?”
林帆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可以跟资本巨鳄谈笑风生,可以预判未来十年的经济走向,却唯独搞不定一个沉迷于“砍一刀”的妈。
“妈,这不是费不费事的问题。”他耐着性子,换了个角度,“你想想,它为什么能这么大方,动不动就号称送一百块?因为它根本就没打算让你轻易拿到。它设计的规则,就是让你看起来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然后不断给你设置新的障碍。它的目标不是给你送钱,而是让你发动身边所有亲戚朋友,帮你一起点击。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拼夕夕这个平台,他们不花一分钱广告费,就获得了海量的用户,还拿到了你们的个人信息和社交圈数据。最后你忙活半天,浪费了人情,结果什么都得不到,真正赚翻的是平台本身。”
为了让老妈能理解,他甚至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赌场,先进门的时候送你两个免费筹码,让你觉得有便宜可占,可你一旦坐上牌桌,最终只会被套得越来越深。您现在就是被那两个免费筹码给迷住眼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江美兰的语气软化了一些,但依旧半信半疑:“真……真的有这么玄乎?可我微信群里好几个人都说快成功了啊。”
“他们跟您的情况一模一样,都以为自己是那个天选之子,离一百块就差临门一脚。”林帆苦笑,“这套路专门就是坑你们这些平时节俭,又不太懂互联网的老年人。您以后别碰这个了,也别在上面买东西,听我的,准没错。”
“行了行了,知道了,就你懂得多。”江美-兰不耐烦地应付了两句,听起来并没有完全信服,但总算没再坚持让他“砍一刀”,便匆匆挂了电话。
林帆放下手机,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重生回来,他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改变商业的格局,却似乎改变不了老妈根深蒂固的消费习惯。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妹妹江怡欣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怒气。
“哥!你快管管咱妈吧!”她伸出自己的胳膊,举到林帆面前。
林帆定睛一看,只见江怡欣白皙的小臂上,有一片淡淡的、不自然的蓝色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染了色。
“这怎么回事?”林帆皱起眉。
“还能怎么回事!咱妈在拼夕夕上给她宝贝女儿买的‘纯棉’短袖,九块九包邮!”江怡欣气不打一处来,“我今天就穿了半天,出了点汗,袖子这块就掉色了!你看看,都染我皮肤上了,洗都洗不掉!这要是穿久了,不得皮肤病才怪!什么工业染料都敢往身上用啊!”
江怡欣一边抱怨,一边从身后拎起一件皱巴巴的蓝色短袖,一股刺鼻的化学品味道扑面而来。
“你闻闻这味儿!九块九,她也真敢买,我也真敢穿!”
林帆接过那件衣服,面料薄得像纸,手感粗糙,根本不是什么纯棉。
他无奈地看着妹妹:“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了,别让妈在上面买东西,尤其是贴身穿的。”
“我说了啊!”江怡欣委屈地快要哭出来,“我说了八百遍了!我说哥你现在有钱了,不差这点,我想买什么你都给买。可咱妈不听啊!她说你赚钱辛苦,当妹妹的要替哥哥省钱,不能大手大脚。然后转头就去拼夕夕上给我淘这种‘宝贝’,还得意洋洋地说她会过日子,货比三家,找到了全网最低价。我拦都拦不住,我要是说这东西不好,她就说我嫌弃她,说我娇生惯养,看不起便宜东西。”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源于代沟和陈旧观念的家庭内部矛盾,远比商业竞争更让人头疼。
“算了,我再去跟她说说。”林帆把那件毒衣服扔进垃圾桶,“以后她再买,你直接扔了,我给你买新的。”
“唉……”江怡欣叹了口气,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一屁股坐在林帆对面的椅子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对了,哥,你最近跟晓艺姐吵架了?”
林帆正在倒水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问这个干嘛?”
“我前两天给她发微信,想问她一款口红的色号,结果她一直没回我。刚才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江怡欣托着下巴,一脸八卦地猜测,“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她以前回信息可快了,从来不会不接我电话的。”
林帆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和刘晓艺确实有几天没怎么联系了。
自从上次在机场送别,她说要去西部山区支教采风,一开始还每天给他发些照片和日常,可从三天前开始,就忽然断了音讯。
他以为是山区信号不好,或者她采风太投入没时间,也就没太在意。
毕竟,他最近的全部精力都聚焦在拼夕夕上市这件事上。
可现在被江怡欣这么一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开始在他心底浮现。
“小孩子家家,别胡思乱想。”林帆回过神,走过去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江怡欣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她去的地方信号差,联系不上很正常。”
“哎呀!”江怡欣捂着脑袋,不满地嘟囔,“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是关心你嘛……也是关心晓艺姐。”
她站起身,揉着额头准备离开书房,嘴里还念叨着:“信号再差,总有走到有信号的地方吧?都好几天了,真是奇怪……”
妹妹的嘀咕声渐渐远去,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窗外夜色渐浓,纳斯达克指数的红色数字依旧在屏幕上跳动,但林帆却再也无法投入进去。
刚才因投资成功而带来的巨大喜悦,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家庭琐事和妹妹无心的一句话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拿起手机,翻出与刘晓艺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三天前发的“注意安全”上,后面再没有任何回应。
他尝试着拨通了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重复的系统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如同藤蔓般,悄无声息地从他心底最深处攀爬了上来。
夜色如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将整个城市的喧嚣与浮华温柔地包裹。
林帆站在落地窗前,手中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像一团凝固的火焰。
他刚刚结束了和江怡欣的通话,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柔软,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赢了,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赢得了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情角逐。
然而,胜利的醇美滋味还未在心头完全化开,书房电脑发出的“叮”一声轻响,像一根微不可察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圆满的心境。
那是一封来自刘晓艺的邮件。
发件人的名字,像一枚深埋在记忆河床里的鹅卵石,被这声轻响惊起,瞬间冲刷掉了表面的泥沙,露出光滑而倔强的纹理。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个名字了?
自从她不告而别,远走他乡,她们之间就只剩下社交软件上那个灰色、永不亮起的头像。
林帆放下酒杯,指尖在触摸板上划过,邮件被点开。
没有长篇大论的问候,只有几张照片,和一行短得不能再短的文字。
照片的背景是截然不同的风光。
一张是在广袤无垠的雪山下,她穿着厚重的冲锋衣,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身后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和连绵的经幡,风吹动她的发丝,带着一种野性的自由。
另一张,她坐在一片金黄色的沙漠边缘,抱着一把褪色的吉他,赤着脚,脚边是一只慵懒的骆驼,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显得孤独而辽阔。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利刃,割裂了他此刻所处的这个由钢筋水泥、水晶吊灯和精致晚宴构筑的世界。
那些是他从未见过的刘晓艺,也是他从未触碰过的生活。
照片下方的那行字,更是像淬了冰的酒,让他从喉咙一路凉到胃里。
“林帆,你看,世界这么大,人的执念,有时候显得很可笑。”
可笑?
林帆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为了今天的“执念”,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算计,才将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
而在她眼里,这一切,仅仅是“可笑”?
一股无名的怒火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烦躁,在他胸口冲撞。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好了如何回复。
他要用最平静的语气,投掷出最重磅的炸弹,让她明白,他的执念,已经开出了最绚烂的花。
他敲击键盘,每一个字符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要和怡欣结婚了,下个月八号。如果你有空,欢迎回来参加婚礼。”
他将“怡欣”两个字打得格外清晰,仿佛这样就能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从他生活中彻底抹去。
邮件发送出去后,林帆没有离开,他盯着屏幕,像一个等待审判的赌徒。
他想看到她的震惊,她的失落,哪怕是伪装出来的祝福。
出乎意料,回复来得很快,快到仿佛她也一直在屏幕那头等着。
“恭喜。我就不回去了,路太远。”
轻描淡写,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那份刻意的疏离,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林帆感到挫败。
他赢了江怡欣,却仿佛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被刘晓艺不着痕迹地将军了。
他不甘心。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悦。
“把你手机号给我,邮件联系太麻烦。”他再次回复,语气已经带上了命令的意味。
他需要一个更直接的沟通渠道,一种能将她重新拉回自己感知范围的方式。
这一次,刘晓艺的回复隔了几分钟。
“没必要。我的生活很简单,没什么可说的。”
停顿了一下,仿佛能看到她在屏幕那头思考的样子,新的消息紧跟着弹出。
“林帆,别找我了。等我在外面玩累了,看腻了风景,自然就回去了。”
“玩累了”……“看腻了”……“自然就回去”……
林帆盯着这几个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在他这里是步步为营、赌上一切的战场,在她那里,却只是一场随时可以抽身的旅行?
而他,连同这座他赖以成功的城市,都成了她“玩累了”之后,一个可有可无的归宿选项?
他猛地合上电脑,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窗外的夜景繁华依旧,但在他眼中,却多了一丝虚浮的讽刺。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却发现棋盘之外,还有一片他无法掌控的天地。
两天后。
西湖边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着一栋青瓦白墙的老房子的屋檐。
这栋房子有些年头了,安静地坐落在景区深处,与周围热闹的商业气息格格不入,平日里大门紧锁,鲜有人问津。
今天,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干练的黑西装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冷静。
她是裴萱。
紧接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也跳下车,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连衣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中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她是裴萱的妹妹,裴瑜。
“姐,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裴瑜拉了拉裴萱的衣角,小声问,“这里看起来……好旧啊。而且,离得……是不是太近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
裴萱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老宅的雕花木门前,轻轻抚摸着门上被岁月侵蚀的纹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近?”她转过头,看着自己天真的妹妹,目光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洞悉,“游戏刚刚开场,如果连棋盘都看不清,还怎么落子?”
她说着,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串黄铜钥匙,熟练地插进锁孔,随着“咔哒”一声清脆的转动,那扇尘封已久的木门,缓缓地向内打开,露出一个幽深寂静的庭院。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钱江新城,林帆正被另一件事搅得心烦意乱。
婚礼的筹备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大小事务千头万绪,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他试图用这种忙碌来压制那晚因刘晓艺而起的波澜,将所有精力都聚焦在这场关乎他未来十年、二十年人生的盛大仪式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母亲”二字,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耐心。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语气里带着商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理所当然,话题绕不开他即将到来的婚礼——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些他预料之中,却依旧感到头疼的“甜蜜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