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记得被贬谪的那一日,父亲河伯的龙须因愤怒而根根倒竖,优渤水在他的咆哮下掀起滔天巨浪。
\"你竟敢私放天河水族!\"河伯的龙爪捏碎了她腕上的珍珠链,每一颗珠子都是她豢养百年的水灵,\"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龙宫公主,只配在人间淤泥里打滚!\"
她被剥去龙鳞,抽走水脉神力,像一块被遗弃的浮木般随波逐流。优渤水的浪涛将她推至浅滩,她蜷缩在芦苇丛中,听见岸上传来马蹄声。
\"这女子……\"东扶余王金蛙勒住缰绳,俯视着浑身湿透的柳花。她的长发仍泛着珍珠光泽,尽管失去龙鳞,肌肤仍如月光般皎洁。
\"带回宫去。\"金蛙王下令,\"关在日光最盛的东阁。\"
东阁没有水。柳花每日只能从铜盆里汲取微薄的湿气,她的指尖因干渴而皲裂,但无人知晓,她体内仍藏着一滴未散的龙血——那是她偷偷藏下的最后神力。
某个夏至正午,烈日穿透窗棂,将整间东阁烤得如同熔炉。柳花昏昏沉沉间,看见一道金光自云端坠落,化作俊朗男子站在她面前。他头戴日轮冠,脚踏云纹靴,指尖一点,铜盆里的水便化作星河流转。
\"解慕漱。\"男子微笑,\"天帝之子,掌日光巡游。\"
柳花知道不该再信天神,可当解慕漱的指尖抚过她干裂的唇时,她仍忍不住含住了那滴落的日光。
炽热与湿润交融的刹那,东阁外电闪雷鸣。河伯的怒吼从优渤水底传来,但解慕漱只是轻笑,在柳花眉心烙下一枚日轮印记:\"此子当承天日之命。\"
金蛙王发现柳花怀孕时,她的腹部已微微隆起,却不见凡人胎动的迹象。巫祝占卜后大惊:\"非胎非卵,此乃天息孕化!\"
柳花被囚禁在石室中,每日只有一束阳光从顶缝漏入。她抚摸着腹中逐渐成形的\"卵\",低声吟唱龙宫古老的摇篮曲。
分娩那日,整个东扶余王宫被赤霞笼罩。柳花在剧痛中产下一枚金纹巨卵,卵壳透明如琉璃,隐约可见其中蜷缩的婴孩。
\"砸碎它!\"金蛙王的七个王子举剑冲来 。
\"不——\"柳花用身体护住卵壳,她的眼泪滴在卵上,竟使金纹骤然亮起。
\"咔嚓。\"
一只小手从内部击破卵壳,金光照亮石室。婴孩睁眼的瞬间,所有利刃熔成铁水,七个王子被气浪掀翻。
\"朱蒙。\"柳花轻唤,将孩子搂在怀中,\"你终于来了。\"朱蒙三岁能挽弓,七岁可驭马,十岁时已精通兵法。金蛙王表面宠爱,暗地里却忌惮他的天赐神力。七个王子更是视他为眼中钉,屡次设计陷害。
\"朱蒙,你敢比箭吗?\"大王子指着百步外的铜钱,\"输的人,永远离开扶余!\"
朱蒙不语,张弓搭箭,箭矢离弦的刹那,竟化作金虹贯穿铜钱,余势未减,直射入云。众人仰头,只见那箭矢在云端炸开,化作七个字——
\"天日之子,当立国。\" 当夜,柳花将珍藏的龙鳞塞进朱蒙衣襟:\"走吧,去卒木川,那里有你的天命。\"
朱蒙跪别母亲,骑上金蛙王最烈的白马。马儿本应无人能驯,却在朱蒙跨上的瞬间温顺如羔羊。七个王子率兵追杀,朱蒙回身一箭,箭镞触地即生荆棘,将追兵尽数阻隔。
卒木川畔,朱蒙的白马突然跪地,化作石像。他抚摸着马首,听见地脉深处传来龙吟——这里是河伯曾经的领地,也是解慕漱当年坠落之处。
\"就是这里了。\"朱蒙拔剑插地,剑刃入土的刹那,地动山摇,一座石城自平地升起,城墙浮现日月纹路。
\"高句丽!\"朱蒙站在城头高呼,天边飞来一群玄鸟,衔来五色土堆成祭坛。
当夜,柳花在梦中见到儿子立于万民之上,解慕漱的身影在云间若隐若现。河伯的叹息从优渤水底传来:\"早知如此,当初该亲手捏碎那枚卵……\"
朱蒙建国后,第一道政令便是将\"天日之卵\"的故事刻在青铜鼎上。每年夏至,高句丽子民都能看见日光在鼎纹间流转,仿佛重现当年卵壳破裂的瞬间。
而柳花,终究未能再见儿子一面。有人说她化作优渤水畔的柳树,每逢朱蒙诞辰,柳枝便垂向纪升骨城的方向,轻轻摇曳,如母亲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