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辙已到了一会儿,此时正端着茶喝。与其他正襟危坐的属臣不同,他闲闲地斜倚在凭几上,十分惬意的模样。听到豫王叫到自己,他垂着的眼帘抬了一下,竟毫无避忌地望向了谢无昙。
“确如三弟所言,雪腕霜纨,玉骨冰姿。”
这样的点评,让谢无昙惊了。她以为,他至少会跟自己疏远才好。
豫王闻言却十分满意,一边笑着赞同一边对谢无昙道:“圣女,请入座吧。”
顺着他手指的位置,谢无昙微蹙了眉。为她准备的位置,正好在萧辙旁边,两桌挨得比其他的席桌都近,真是方便耳语的好地方。
“怎么不满意?”豫王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谢无昙也不憋着,启唇道:“这席桌,未免有些小。”
豫王呵呵一笑,答道:“今日夜宴,本是两人一桌。圣女与本王的二皇兄皆是有身份之人,自然要单独列席,席桌小一些又何妨。或者……来人呀,帮圣女换张大桌,与二皇子同席。”
“不必了。”谢无昙打断豫王,似不情不愿地入了席。
席宴正式开始,觥筹交错中十二连枝灯焰微微颤动,映得豫王袍上的织金纹样流光溢彩。一手拥着美妾,一端着酒盏,果真是享乐惯了的模样。
谢无昙假装饮酒,掩住口与旁边的萧辙道:“豫王是什么意思?发现我们了?”
萧辙勾起唇角,找准时机回道:“凭他也发现得了?如儿不若再猜猜。”
谢无昙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心里却已经摸到了丁点真相。
衣着清凉的舞姬们一曲跳罢,豫王大掌一挥,扬声道:“今日君臣同乐,尔等不必拘礼,好好地饮酒玩乐吧。”
一声令下,舞姬们纷纷起身,摇曳着身姿朝着宾客席桌而来。对于王府的属臣来说,这样的恩典已不是头一次。个个感恩戴德一番后,将身边的美姬拥入了怀里。
琉璃世界,锦绣乾坤,好一场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唯有萧辙与谢无昙,皆蹙了眉头。
豫王身旁的美妾,一脸好奇地问:“殿下,二殿下为何没有美姬相伴?”
豫王在美妾的脖子上嗅了一口,解惑道:“本王这二皇兄,可是不近女色的,送给他的美人,都被他扔了出来。他清高得很,大约只有圣女这种仙姿玉质才入得了他的眼。”
豫王似只说给美妾听,可声音却丝毫没压着,殿中便有属臣跟着调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将圣女配给二殿下?”
众人闻言皆哄笑了起来,豫王一双眼在谢无昙与萧辙脸上来回扫视,看着两人皆是一副嫌恶的模样,才不咸不淡地责道:“大胆,圣女岂是尔等能亵渎的?”
谢无昙冷冷瞥了豫王一眼,端起杯子喝酒,口中低声道:“这狗东西,总有一天阉了他。”
萧辙见一殿的狗腿子笑得愈发不怀好意,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掷,沉着声道:“让诸位失望了,我在南周早有婚约,自然是要忠于发妻。”
邻座一官员如听笑话一般,乐得在身旁的舞姬脸上亲了一口,“二殿下,我们在座的谁不是已经成家的,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正常吗?”
萧辙冷眼瞥了过去,“那是你们,于我何干?”
主位上的豫王笑了起来,他靠坐在矮椅上,不紧不慢道:“二哥是说的那位谢家小姐吗?叫什么来着?谢……无昙?”
“谢无昙”三字从豫王口中说出时,萧辙脸上像覆了一层冰,目光所到之处连空气也被凝固了。一殿的属臣个个都不敢吱声,他们怕豫王的阴狠,也怕这二皇子自骨子里透出的冷冽。
只豫王似觉察不到那浓重的杀气,见对方未作辩驳,愈发猖狂道:“二哥还不知道吧,你那所谓的发妻,早已进了南周后宫,如今只怕已是周帝的女人了。为这样的女人守身,你又是何苦呢?不若也挑一个,本王赏你了。”
看着豫王脸上得意的神情,萧辙连冷笑都懒得给,只是淡漠地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豫王被他的漠视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却又觉当众发飙有失身份。气到快要爆发时,竟变成了恶意的笑,他朝着殿旁的一个舞姬道:“二殿下都已默许了,还不好好伺候。”
那舞姬本是多出来的一个,方才站得靠后了些,没抢得过其他的同伴。如今被点到,她顿时一怔,一双媚眼落在萧辙身上时,脸上顿时一红。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这样的漏网之鱼,居然被自己捡到了?
惊喜之体后,舞姬起身朝萧辙挪了过去。眼看快要到席边,萧辙将把玩着的一支筷子向桌上一插,一声碎响后,那桌子竟生生地插出一个孔来。
“我看,谁敢来试试。”他说着拿起另一只筷子,指向舞姬。
舞姬已吓得趴下了,颤颤巍巍地向豫王磕头,连声道:“豫王殿下饶命,豫王殿下饶命……”
豫王本也没指望她,只恶狠狠地骂了两句,“丢人现眼,还不滚下去。”
舞姬如获大赦,跌跌撞撞地退了。
看了一出好戏的谢无昙已没了兴致。如萧辙所说,豫王除了阴狠毒辣外加疯癫外,也就是个草包。先前还担心他识破自己的身份,真是白操心了。
她也不给豫王留面子,起身道:“本尊乏了,先行一步,诸位请自便吧。”
说完也不得主人同意,移步就朝殿门走去。
殿外宫灯亮起,映着夜空中的三两星子,无月亦无风。走了几步,身后有脚步跟来,谢无昙原以为是豫王派人来刁难自己的。当先一人走到近前,只向她躬身行了一礼,道:“圣女,夜深难行,王爷让老奴送您回去。”
谢无昙看了眼对方,为首的是个嬷嬷,眉眼刻薄,不是个好相处的。后面跟着四个婆子,皆是膀大腰圆。
“本尊识得路。”她道。
嬷嬷笑应,“您是贵客,不敢怠慢,还是让奴婢们送您吧。”
嬷嬷不由分说,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去了。谢无昙皱了下眉,脚步未动,却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
夜虽已深,但那嬷嬷引的路,她依旧能认得,这不是回西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