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雁行换了身夜行衣,兜帽压得极低。
一跨出侯府大门,便见旁侧巷子里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挂着方家灯笼,另一辆雕纹精致,一看就是薛家的。
“她怎么样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薛广白和方词礼迎上来。
霍雁行却不发一言,兜帽一掩,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街角,只留两人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大眼瞪小眼。
今夜无月,乌云如墨般堆叠,将城楼染成阴森的剪影。
萧祁觉得是霍雁行有求于自己,于是姗姗来迟,挥手命侍卫守在楼下,独自上了城楼。
守城军士认出他来,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却也只能让出观景台。
萧祁刚踏上城楼,颈间忽然一凉,一柄寒刀已架在喉头。
刀刃在皮肤上压出淡淡的红痕。
“把解药给我。”
背后传来一个令人胆寒的声音。
萧祁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却强作镇定。
论武功,他自然不是霍雁行的对手,但此刻解药在他手中,他不担心。
“霍雁行,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他梗着脖子开口,却在刀刃又逼近半寸时,喉间发紧。
刀锋几乎要刺破皮肤,渗出的血珠洇湿了衣领。
萧祁终于动了怒:“你当真敢杀我?”
霍雁行从阴影中走出,浑身墨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眼底寒芒如刃:“陛下尚且与你有几分兄弟情谊,但对不起,我没有。你招惹了我的家人,就得付出代价。我再问你一遍,解药呢?”
“你若逼死我,”萧祁咬牙,“陆青鸢活不过七日。”
霍雁行握刀的手微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将刀刃收回半寸。
萧祁卸了力,后背冷汗已浸透中衣,心中暗骂霍雁行是个疯子,面上却仍端着架子:“哼,只能怪你们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你们去查我的门客,我何需出此下策?霍雁行,混官场,做事别太绝,对你没好处。”
“说吧,你要什么?”霍雁行不想再与他废话。
萧祁拍拍手,唇角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来:“很简单,放了元奇,坐实他元家少爷的身份,既往不咎。我自会奉上解药。”
“贤王这个算盘倒是打得精。”霍雁行冷笑,“且不说保下元奇要费多少周折,我如何信你?若是你给的毒药是假的呢?”
“我堂堂王爷,岂会骗你?”萧祁恼羞成怒,“用一个幕僚换你夫人的命,你不吃亏。今日是她中毒第一日,还有六日,你最好想清楚。明日将人带到王府,我自会派人送解药。”
说罢,他甩袖欲走,却见霍雁行如鬼魅般闪到面前,漆黑身影几乎将他笼罩。
“萧祁,记住你今晚的话。”霍雁行逼近半步,将他逼到城墙边缘,俯瞰城下深不可测的阴影,“若我放了人,你却食言……纵你是贤王,我也能让你死得无声无息,连太后都查不出端倪。”
话音未落,他转身纵身跃下城楼,黑色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霍雁行落地时,瞥见巷口一抹月白色身影。
竟是方词礼。
他立于阴影中,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如何?”方词礼开口,声音低沉。
霍雁行简明扼要地将萧祁的条件说了一遍。
方词礼皱眉:“你当真要放了元奇?那人身负多条人命……”
“不过是缓兵之计。”霍雁行眼底掠过狠色,“先稳住萧祁,待拿到解药,再慢慢算账。元奇的罪证,日后总能再查。”
他忽然转身,直视方词礼:“陛下跟我说过,你年后要去金陵?”
方词礼一怔,旋即点头。
霍雁行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郑重:“做个好知县,守好城中百姓。”
方词礼还没反应过来,霍雁行就已大步流星地走了。
次日,霍雁行早早入宫,无人知晓他与皇帝密谈了什么。
午后他便去了大理寺,径直提出要人。
赵衡看着他冷肃的脸色,未敢多言,他又有皇帝的密旨,就只得按流程办了手续,放了人。
夜幕降临时,霍雁行带着个浑身被麻袋罩住的人立在贤王府门前。
王府暗卫刚要阻拦,便听他冷声开口:“让你们主子滚出来。”
萧祁原以为此事需费些周折,没想到霍雁行竟这般雷厉风行,忙命人取了解药匣子迎出。
霍雁行接过药匣,随手将怀中的“麻袋”甩向台阶。
萧祁示意侍从解开绳索。
“主子,是元先生!啊——”
萧祁还没有来得及欢喜,就却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夜色。
元奇的双目已被剜去,只剩两个血洞汩汩渗着血水。
“霍雁行!”萧祁攥紧拳头,却也只能咬牙命人将元奇抬回府救治。
霍雁行怀揣解药赶回,先命太医反复查验药性,才敢一点点喂陆青鸢服下。
这两日他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每隔半个时辰便要盯着太医诊脉。
直到第三日清晨,李院判终于露出喜色:“侯爷,夫人脉搏稳了!虽未醒,但毒素已开始消解。”
霍雁行松了口气,却仍盯着她泛青的唇色追问:“为何还不醒?”
“此毒虽不如砒霜迅猛,却如附骨之疽。”李院判捋须叹息,“即便有解药,也需七八日才能清毒,之后还得静养数月,方能彻底复原。”
待太医们退下,屋内只剩两人。
霍雁行望着陆青鸢依旧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往日回府时,总能听见她与丫鬟们的嬉闹声,想起她偶尔会在后院练一些三脚猫的功夫……
印象里,她总是热闹的,从来没有见到她这么安静过。
他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俯下身子,将额头与她相抵,似要将自己的温度悉数渡给她。
天快亮时,霍雁行写好一封书信,将陆青鸢轻轻抱起,去了渡枫楼。
夜色朦胧中,他敲响了薛广白的房门。
薛广白自陆青鸢中毒后便辗转难眠,又不得进侯府,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没忍住打了个瞌睡,紧接着就传来了敲门声,他一开门,看见眼前人,头脑骤然清醒:“侯爷,您这是……”
“京城冬日湿冷,不利于她养伤。”
霍雁行将陆青鸢放在榻上,盖上了毯子,起身,目光扫过薛广白震惊的脸,说道,“你带她去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