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颤,药笺黄,望闻问切皆匆忙。
三贴催得魂魄散,犹道患者命该亡。
悬壶堂里的阴风
白露刚过,回春堂的门帘便沾满药渣的苦气。孙一帖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山羊须随呵欠乱颤。药柜顶上积灰的匾额“妙手仁心”被蛛网蒙住半边,活像张讥讽的笑脸。
“先生救命!”布衣汉子背着老母冲进来,老妇面色蜡黄,咳声空洞如破锣。孙一帖眼皮不抬,三指往腕上一搭:“积劳成疾,需用猛药!”狼毫在黄纸上龙飞凤舞——附子三钱,砒霜一分,活蝎五只。
药童阿福瞄见方子,手一抖打翻药碾。孙一帖瞪眼:“愣着作甚?速去抓药!”墙角蟋蟀振翅声里,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药罐沸腾的孽债
这场祸事传到城隍庙时,卖膏药的瘸腿李直跺脚:“那附子砒霜的方子,是给痨病鬼催命用的!”
三更天,布衣汉子红着眼踹开回春堂大门。老妇蜷在门板上气若游丝,嘴角还挂着黑褐药渍。孙一帖却拍案而起:“定是你们煎药时偷工减料!”他抓起药渣嗅了嗅,突然冷笑,“还敢私添甘草减药性?嫌你娘死得慢?”
汉子浑身剧颤——那甘草是他典当棉衣求来的,只因老母嫌药太苦。
虎狼方里的千年祸
这场景让茶馆账房想起《红楼梦》胡太医的勾当。那厮给尤二姐开虎狼药,明明是要绝子嗣,偏说“瘀血不通”。曹公写得隐晦:“医者笔尖蘸的不是墨,是活人性命。”
更绝的是《金瓶梅》里赵太医的做派。他给李瓶儿诊脉时满口“七情所伤”,实则暗指西门庆纵欲。兰陵笑笑生讥讽:“庸医治不好病,就治病人的名声。”
就连《镜花缘》里也有这般荒唐。淑士国的郎中给发热者开寒食散,硬说“以毒攻毒”。李汝珍叹道:“良医救人,庸医救己——救的是自己的钱袋。”
医书堆里的照妖镜
西街隐士陈郎中家有部《伪医鉴》,录尽古今庸医手段。孙一帖曾嗤之以鼻:“酸儒懂什么岐黄之术?”却在某个雨夜翻墙偷看,正撞见书中夹着的砒霜药方——竟与自己昨日所开一般无二!
泛黄纸页批注刺目:“此乃前朝狱医鸩杀囚犯之方,须佐以甘草延缓毒性,伪作病亡。”孙一帖浑身发抖,忽见自己影子投在书页上,竟长出獠牙利爪。
银针挑破脓疮时
霜降那日,陈郎中当街拦下送葬队伍。他银针探入老妇喉间,挑出丝黑血:“砒霜入肺,甘草缓毒,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孙一帖混在人群中狡辩:“分明是他们延误病情……”话音未落,阿福突然冲出人群,怀里药包散落一地——全是患者退回的虎狼方!
“每张方子我都偷减了剂量!”少年哭喊,“上月东街王老汉便是被这方子害的!”
药炉重燃良心火
冬至开堂那日,回春堂前架起药炉。府尹命孙一帖当众煎药自饮,观者如堵。他抖着手添柴,忽见老母挤在人群里——十年前他误诊致其瘫痪,却对外宣称“风邪入骨”。
药沸时,陈郎中掷入三味药:黄连、当归、远志。孙一帖饮罢痛哭流涕,竟将毕生黑账尽数吐露。炉中灰烬随风飘散,恍惚化作当年他初入医馆时发的誓愿:“若有妄为,如此灰!”
银针能辨天下疾,难医己心半分畸。
莫道病家讳疾深,药炉照影现端倪。
这剂虎狼方里,煎煮着多少黑心肠?孙一帖的砒霜方,阿福的减量包,陈郎中的《伪医鉴》……市井药香中,每味药材都是面照妖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