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面生的消息传来时,苏照棠刚用完早膳,难得偷得半日闲,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没晒多久,逐雀又搬来一张藤椅,李承翊跟着躺下。
苏照棠习以为常,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说道:
“宫里来消息了?”
李承翊“嗯”了一声,“父皇在御书房单独见了石郡守。”
苏照棠的藤椅停下晃动,两眼微眯片刻,忽然问道:
“若是这次陛下,依然选择包庇睿王,你又当如何?”
“不如何。”
李承翊侧眸看着躺在身边的人儿,眼里掠过笑意:
“倒是你,我这份赔礼若是只能送一半出去,另一半该用什么补足才好?”
苏照棠听到这话,轻笑起来:
“咱们殿下可真是言出必践,连这点来去都要计较。
我可得好好想想,再告诉殿下。”
李承翊温和地道了一声“好。”
他不喜欢苏照棠说“殿下”,但若加上“咱们”二字,便又觉得喜欢起来。
今日秋高气爽,早晨的太阳不是很烈,晒着刚好。
秋风吹起苏照棠耳边的发丝,带来一阵桂花香气。
李承翊忽然觉得。
若是一直能与苏照棠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但他们两人谁都知道,眼下这份宁静,不会持续太久。
翌日早朝,石郡守忍着激动,登上了朝堂。
昨日江南郡守敲登闻鼓的消息,已在官场中传播开。
参与官盐走私的诸多官员,个个如丧考妣,抖着腿前来上朝。
有的干脆在家中上了吊。
李婴一夜未睡,脸色惨白地走到宣政殿前站定,一眼都未曾看石郡守。
石郡守冷哼一声,丝毫不怕。
走到这一步,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铲除江南毒瘤,他死而无憾!
“上朝!”
礼官高喊,老皇帝在百官跪拜中上了朝。
他目光扫过殿中百官,却未如往常一般道出“平身”二字,反而缓缓说起了过去:
“朕继位三十七年,本以为大虞在朕治理下,不说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也算是有功无过。
可昨日,有人告诉朕,竟有皇室之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自贩官盐之举!”
老皇帝抽出一本奏折,精准地砸在御史大夫头上:
“朕要你御史台何用!”
御史大夫额头触地:
“陛下息怒!实乃江南御史官员,皆与卢氏关系紧密,监察受阻。
微臣办事不利,还请陛下恕罪!”
“又是卢氏……”
老皇帝冷笑一声,看向跪在殿门处抖若筛糠的工部侍郎:
“朕倒是亏待咱们的卢侍郎,怎么能跪在地上呢?
你都成了江南的土皇帝了,该与朕平起平坐才是。”
卢侍郎惊恐抬头:“陛下饶命!是臣利欲熏心,一时糊涂,陛下饶命啊!”
“你敢吞朕的大虞国库,还想苟活?!”
老皇帝眼里暴戾:“来人,给朕押下去,乱棍打死!”
卢侍郎大惊:“陛下,臣愿伏法!还请陛下给臣留最后一分颜面!”
这种死法,对文士而言,实乃奇耻大辱!
“你连官盐都敢卖,还想要脸?拖出去!”
老皇帝大袖一挥,卢侍郎在求饶中被拖走,随后外面就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没过多久,声音就停了。
满堂寂静,百官心中惶惶。
一个三品官员没有走刑部流程,直接被当廷打死,可见陛下盛怒。
好在死了一人后,老皇帝怒火似乎得到消解,脸色虽仍然冷肃,却没有方才的暴怒。
他坐下来,肃声开了口:
“江南卢氏勾结四公主,买通官场,私贩官盐,证据确凿。
籍没所有田庄、商铺、窖藏,削食封!
主谋卢氏家主卢峰,诛三族!
女眷充掖庭婢。卢氏子弟,终身禁入科举,不得入仕!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百官哪里敢提出异议,齐声应道:“陛下仁慈!”
老皇帝见状冷笑一声,再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四公主李丰宁,谋害太子、草菅人命、为一己之欲私贩官盐,不堪为皇室女!
即刻贬为庶人,拔除李姓,送入皇觉寺削发为尼,终生不得出寺!
其余一干涉案人等,待大理寺查清,从重惩罚!
退潮!”
老皇帝说完,起身就走,余百官仍跪伏在地,大呼“陛下英明”!
石郡守跪在百官之中,一身官服已被冷汗湿透。
他昨日呈上的罪证明明写得很清楚,睿王才是主谋。
陛下今日,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江南卢氏和四公主的身上,只字未提睿王!
石郡守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妙之感。
李婴此刻,有些恍惚。
自记事起,他就知道以自己的出身,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他母妃出身寒门,外祖父只是个八品县丞,好在姓卢。
他千方百计取得了卢氏的支持,暗中敛财,囤积私兵。
这些年明明一直十分顺利,唯独今年处处不顺。
这次更是将整个卢氏都赔了进去,损失惨重。
原以为父皇定会对他下狠手,夺嫡再无希望。
可父皇清算时,竟一个字也未提到他!
他不信父皇没查到他身上,难道……
他目光隐隐发亮,立刻跑去拜见父皇,却被周能拦了下来。
“睿王殿下,陛下方才交代了,今日疲乏,谁也不见。”
李婴闻言冷静了不少,轻呼了口气,笑道:“无妨,改日我再来拜见父皇。”
说完,他转身离开。
步子肉眼可见的轻快。
周能回到御书房,发现皇帝就在窗户前站着,好似在看睿王离去的背影,心下已经不感到奇怪。
这已经是陛下,第四次包庇睿王了。
“周能。”老皇帝忽然出声。
周能一惊,连忙压下杂念:“臣在。”
“丰宁刺杀了太子妃后,先是太子遭殃,后又爆出毁容案子,最后连江南郡守都被引了过来。
这一桩桩事,直接将她逼进了死路,毫无转圜余地。”
老皇帝抬头望天,轻叹一声:
“你说说,是丰宁坏事做尽遭了报应,还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呢?”
周能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斟酌片刻后,答道:
“臣以为,那些人许是看到了希望。”
“希望么……”
老皇帝喃喃自语一声,目光深沉冷肃,谁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