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午后,暑气未散,宋东方与刘玉踏着懒洋洋的阳光,来到佟铁山家院子里小聚。
葡萄架下支起一张木桌,几碟凉拌黄瓜、花生米,再配上烫得恰到好处的黄酒,三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酒足饭饱后,日头已偏西,三人拍了拍肚子,准备回厂上班。
行至桥头,忽见一个踉跄的身影迎面走来。佟铁山眯起眼睛,指着那人对宋东方说:“这小子是李春雨家老三,在十里八乡都有名。”
宋东方闻言,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的李风顺——灰布衫洗得发白,头发略显凌乱,眼神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清亮。
他一拍脑门,恍然道:“原来是他!就是那个能‘通灵’的小子,我见过好几回,记得有次酒喝多了,还摸过他脑袋!”
刘玉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此刻却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晃悠悠地凑上前,重重拍了拍李风顺的肩膀:“小子,给叔算算,最近有啥事儿?”
李风顺稳住身形,目光如炬地盯着刘玉的脸,半晌才沉声道:“近几日千万别去海边,去了必有灾祸。”
刘玉顿时愣住,脸上的笑意僵住。宋东方见状,也上前追问,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复。
佟铁山看着两位领导神色凝重,忙低声问道:“真有事儿?”
宋东方轻叹一声:“我俩原计划过几天去渔场,行程都安排好了。”
佟铁山神色骤变,急道:“领导,这小子的话得听!他可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是有‘仙家’附体的!”
宋东方皱着眉头,示意李风顺继续说。
李风顺压低声音:“这事千万不能声张,你们不去,自然有人会去,谁去谁倒霉。”
回到厂里,宋东方立刻着手改变计划。
9月6日,他以“深化政治学习”为由,将原定于9月9日的革委会委员学习会提前召开。
会上,徐志海看着临时变更的议程,满脸疑惑——明明之前说好了9号去渔场慰问,怎么突然变卦?
但碍于领导面子,也只能点头应下。
宋东方回到办公室,一边让秘书于志歧通知全体委员,一边安排他起草发言稿,随后又特意叮嘱纪广才:“我和刘玉9号要参加重要会议,海边就不去了。”
9月9日,革委会委员齐聚会议室。宋东方站在主席台前,神情严肃:“同志们,这些年我们扎根大山,投身三线建设。在九大、十大及四届三中全会精神指引下,在紧张的战备形势推动下,我们始终坚持党的基本路线,以阶级斗争为纲……”
他的声音激昂有力,细数着工厂如何在各种政治运动与自然灾害中顽强前行,从基建初期的风餐露宿,到如今初具规模的现代化工厂,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奋斗的艰辛。
而另一边,台里海边的码头上,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宋东方与刘玉没来,主管业务的纪广才也因会议缺席。
后勤科长张东强却不愿错过这个美差,他找来牌友陈贵田、胡守义,三人一拍即合。
“听说今年捕鱼队大丰收,段永军还评上了优秀党员!”张东强搓着手笑道,“咱们去海边,既有海鲜吃,又能给先进颁奖,一举两得!”
此时的段永军正带着渔船在海上奔波多日,船体多处破损,厂里派来的两名焊工任家义、张广意正在船坞紧急抢修。
段永军交代二副盯着维修,又让大副准备酒菜,迎接即将到来的领导。
上午10点30分,张东强三人坐着吉普车风尘仆仆地赶到。
段永军热情地迎上前,张东强简单说了优秀党员评选的事儿,便带着陈贵田、胡守义去查看修船进度。
他们拍着焊工的肩膀,说着鼓励的话,却没注意到任家义脸上闪过的不满——原本紧赶慢赶的维修工作,因为领导视察耽搁了不少时间。
11点30分,开席的锣声响起。大副站在码头上扯着嗓子喊:“收工吃饭啦!”
院子里,职工们整齐列队,张东强代表工厂给段永军戴上大红花,颁发奖状。
段永军激动得眼眶泛红,发表感言时声音都在颤抖。
仪式结束,众人围坐桌前,焊工和船员们匆匆扒了几口饭,又回到船坞继续干活。
而领导们的桌上,美酒佳肴不断,推杯换盏间,大副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瘫在炕上呼呼大睡。
段永军也有些撑不住,唯有二副还勉强清醒。
见领导们兴致正浓,段永军提议:“要不咱们上小船钓鱼喝酒?海上风凉,比这儿痛快!”
张东强拍手叫好,几人拎着酒和下酒菜,晃晃悠悠上了船。
小船上不时传来大笑声,岸边的任家义听得心烦意乱,低声咒骂起来。
张广意连忙拉了拉他:“忍忍吧,别惹事儿。”
任家义虽住了口,脸色却依旧阴沉。
与此同时,厂区子弟学校的实验楼里,一堂特殊的课程正在进行。
新学期伊始,为加强思想教育,教师杨家艺与冉海商量后,决定请学校勤杂工李大妈给学生们讲忆苦思甜。
这天是第四堂课,小学五年级和初一的200多名学生席地而坐,李大妈站在临时搭起的讲台上,手中举着一件破旧不堪的粗布衣。
“同学们,学校让我讲讲解放前的事儿。”
李大妈轻轻抖开衣服,破洞与补丁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我一看到这件衣裳,就想起我娘带着我们讨饭的日子……”
她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在万恶的旧社会,我们家穷得叮当响,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你爷爷给地主当长工,没日没夜地干,换来的粮食连肚子都填不饱。没办法,你奶奶只好带着我们姐弟六个去讨饭……”
坐在第三排的周山,将书包垫在屁股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件衣服。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有啥稀奇?
刚来三线时,村里好多人穿得比这还破烂。
他想起老家放羊的二哥,那件棉袄也是补丁摞补丁,风一吹直透寒气……
而此时,三线的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海风裹挟着咸腥味儿扑面而来,远处的海面上,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