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得极为吃力,额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但仗着深厚的修为和强大的神魂,竟真的让他勉强维持住了丹炉内的平衡。
“好!”丹心阁一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喝彩。柳沧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在他看来,只要能稳住第一步,后面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另一边,沈清荷的动作,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她不急不缓地投入赤心铁,引动地心火,但火力却只用了三分,温吞吞地煅烧着,像是在炖一锅老汤。她甚至还有闲心,将那些玄冥重水,分成了数十份,用一个个小玉瓶装好,摆在面前,仿佛在欣赏艺术品。
“她在做什么?磨磨蹭蹭的,是知道自己必输,在拖延时间吗?”
“我看也是,这等三心二意的态度,如何能驾驭水火之力?”
柳景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在他看来,沈清荷已经被吓傻了,连最基本的炼丹常识都忘了。
林小花却稳如泰山,只是嘴角那丝狐狸般的笑意,越来越浓。
高台之上,猫长老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身边的阵道长老传音道:“老石头,你看那小丫头,像不像在……钓鱼?”
阵道长老那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响起:“饵已下,鱼已咬钩,只待收线。”
唯有钟许许,目光始终锁定在沈清荷那双灵巧的手上。他知道,沈清荷不是在拖延,而是在“理顺”!《丹心淬火论》的精髓,不在于“压制”,而在于“引导”。她正用温和的火焰,先将赤心铁内的金行灵气理顺,再以微量的玄冥重水,一丝丝地去试探、适应、引导,最终让水火二力,在赤心铁这个“战场”上,达成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
这才是正途。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柳景那边,丹炉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强行压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体内的灵力和神魂之力,都在飞速消耗,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几次看向沈清荷,见她依旧不紧不慢,心中愈发焦躁。
“不能再等了!”柳景一咬牙,决定行险一搏!
他猛地加大了神魂之力的输出,试图在能量彻底失控前,强行完成融合,逼出那一丝“庚金之气”!
“嗡——!”
丹炉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炉壁上,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就是现在!
一直气定神闲的沈清荷,眼中骤然精光一闪!她那双看似随意的玉手,瞬间化作了纷飞的蝴蝶,面前那数十个装有玄冥重水的小玉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依照一种玄奥的韵律,依次飞入丹炉之中!
每一滴水,都精准地落在了丹炉内灵气流转的最关键节点上。那不是对抗,而是疏导。狂暴的地心火,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河道,顺着玄冥重水构建的脉络,与赤心铁内的金行灵气,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大道至简的韵味!
“锵!”
一声清越如龙吟般的金鸣,从沈清荷的丹炉中传出!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锐利得仿佛能刺破苍穹的金色气息,从炉顶袅袅升起!
庚金之气!成了!
“不——不可能!”柳景看到这一幕,心神剧震,他强行维持的平衡,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轰隆!!”
一声巨响!柳景面前的丹炉,在一团火光中,轰然炸裂!狂暴的气浪夹杂着赤红的铁水和漆黑的浓烟,冲天而起。
柳景首当其冲,被整个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焦黑,头发眉毛都被烧光了,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狼狈到了极点。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一边是金气升腾,道韵天成;另一边是炉毁人伤,狼狈不堪。
胜负,已然分晓。
“噗!”柳沧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缕锐利的庚金之气,又看了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儿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输了。赔了。
不仅输了比试,输了丹心阁百年的声誉,更把自己送上了审判台,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丹心阁,还有何话可说?”月神长老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柳沧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既然无话可说,”一直沉默的钟许许,缓缓站起身,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审判殿,“那么,本座宣布。”
“其一,丹心阁诬告同道,败坏仙门风气,罚灵石十万,充入玉灵峰公库,以儆效尤。”
十万!林小花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灵石的形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其二,”钟许许的目光,落在了那本笔记上,“此笔记所载丹道,玄奥精深,远非丹心阁所能企及。为补偿缥缈仙宗名誉之损失,丹心阁需将其在玉灵峰坊市三成份额,无偿转让给缥缈仙宗万里阁,为期十年!”
“噗——!”柳沧又是一口血,这次直接气晕了过去。
这哪里是补偿,这简直是割肉!坊市三成的份额,十年下来,那价值,远超十万灵石!这是要了丹心阁的半条命啊!
“其三,”钟许许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仿佛带着九幽的寒气,“柳景,身为丹师,心术不正,妒火攻心,险些在审判殿上酿成大祸。废除其此次仙门定级大会所有资格,并罚其在刑罚峰思过崖,面壁十年!”
这一条条判决,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丹心阁所有人的心上。
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长老英明!”秦正正第一个跳起来鼓掌叫好,声音响彻大殿,“就该这么治这帮不要脸的龟孙!大家说对不对!”
台下瞬间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那些之前还对缥缈仙宗冷嘲热讽的宗门,此刻都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仿佛他们早就看丹心阁不顺眼了。
在一片喧闹中,钟许许将那本笔记,隔空送回到了沈清荷手中。
沈清荷接过笔记,指尖传来熟悉的温润触感。她抬起头,迎上钟许许的目光。
这一次,她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清晰地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温柔的笑意。
虽然短暂,却如同阳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阴霾与委屈。
她知道,这位神秘的药道长老,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审判她。
他是在,保护她。
审判殿的判决,如同一场席卷玉灵峰的风暴,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当缥缈仙宗的几人走出那座阴冷的殿堂,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迎接他们的,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山道两旁,那些曾经投来鄙夷和幸灾乐祸目光的各宗弟子,此刻脸上堆满了谦卑而又热情的笑容。
“恭喜慕容道友!贺喜慕容道友!那一式‘破晓’,当真是我辈剑修之楷模啊!”
“林仙子当真是女中诸葛,运筹帷幄,谈笑间便让丹心阁那等庞然大物灰飞烟灭,佩服,佩服!”
“沈仙子,您那手逆炼之术,堪称丹道神迹!晚辈这里有几株不成敬意的千年灵草,还望仙子笑纳,日后若有机会,还请仙子不吝赐教一二……”
各种各样的恭维、示好,如潮水般涌来。秦正正挺着胸膛,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一边拱手回礼,一边唾沫横飞地吹嘘:“哪里哪里,常规操作,常规操作而已!想当年,我师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闻到奶味不对,都能当场开个方子让奶娘调整饮食结构,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
林小花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悄悄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圈,秦正正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
沈清荷被这阵仗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将那本失而复得的笔记抱得更紧了些,下意识地躲到慕容云飞身后。慕容云飞面色虽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那股刚刚经历过生死血战的锐利杀气尚未完全收敛,只是淡淡地扫了周围一眼,那些过分热情的弟子们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让开了一条道路。
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挤出重围,回到了自家的临时庭院。
庭院的大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秦正正立刻原形毕露,一把扔掉手上收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礼物,抱着庭院里的大树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爽!太他娘的爽了!你们看到柳沧那老匹夫气得吐血的样子没?还有柳景那小子,被炸成个黑炭头,十年面壁,等他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活该!”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场胜利,实在来得太不容易,也太解气了。
林小花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她一回到院子,就立刻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狼毫笔在上面“刷刷”地飞舞。
“十万灵石的罚款,玉灵峰要抽走三成作为执行费,我们实际到手七万。坊市三成的份额,丹心阁肯定不会轻易交接,里面必然有许多坑,得派人去仔细盘账,建立我们自己的渠道……还有,丹心阁这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必然怀恨在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她嘴里念念有词,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无比。胜利的喜悦在她这里,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迅速转化为了对未来的规划与忧虑。
秦正正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头大如斗:“小花师妹,咱们刚打完胜仗,能不能先庆祝一下?比如,搞个‘丹心阁授首纪念版——买丹药送茅房一日游’的活动?”
“没空。”林小花头也不抬,“商业上的战争,从他们走出审判殿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沈清荷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独自走到角落,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笔记。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审判殿上的最后一幕。
那位药道长老,钟许许……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那篇《丹心淬火论》,分明是他刻意写上去,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还有最后那个眼神,那转瞬即逝的温柔笑意,不似作伪。
她翻开笔记,看着那篇笔锋锐利、霸道威严的《丹-心淬火论》,又看了看前面那些清秀洒脱、如同老师在耳边谆谆教诲的字迹。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出自同一本笔记。
江伯……钟许许……
这两个名字,这两道身影,在她脑海中渐渐重叠,又猛地分开,让她心乱如麻。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此刻,药王峰顶,药灵殿内。
钟许许独自一人,站在那高大的丹炉前。殿内空旷无人,只有药香袅袅。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本该是天下所有炼丹师都梦寐以求的“丹鼎之手”,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丹心不正,妄图窃之,死路一条……”
他低声念着自己写下的那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柳沧父子,不过是他用来立威,顺便敲山震虎的棋子罢了。今日之后,玉灵峰内,再无人敢质疑他这位新任药道长老的权威。
只是……
每当他试图回忆起更多,试图去想那本笔记的来历,去想自己为何会写下那些内容时,那股熟悉的、撕裂神魂般的剧痛,便会再次袭来。
“江伯……”
他默念着这个沈清荷提供的名字,脑中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
但那个女孩……她捧着笔记,倔强地站在审判殿上,眼中含着泪光,却死死盯着自己的模样,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眼神,让他心烦,让他意乱,甚至……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心痛。
“我是谁……你,又是谁?”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发出一声无人能懂的低语。
风暴的中心,看似已经平息,实则,另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缥缈仙宗在仙门定级大会上大放异彩的消息,不仅震动了玉灵峰,更通过各种渠道,以惊人的速度传回了各自的宗门。
丹心阁内,一位须发皆白、身穿赤色丹袍的老者,听着传音玉符中的汇报,气得将手中一只珍贵的玉瓷丹瓶生生捏成了齑粉。
“废物!一群废物!”他的怒吼声,让整座丹房都在微微颤抖,“柳沧无能!柳景更是个蠢货!我丹心阁百年声誉,竟毁于一旦!”
“缥缈仙宗……沈清荷……钟许许……”他眼中杀机毕露,“好,很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一个来历不明的新长老,竟敢联手踩在我丹心阁的头上!传我令,启动‘枯荣计划’,我不但要让他们把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还要让他们……连根拔起,永世不得超生!”
与此同时,另一个更加遥远、终年被雷云笼罩的山门之内。
那个在论剑台上败给慕容云飞的惊雷剑派首席弟子,正单膝跪在一位笼罩在雷光中的身影面前。
“师尊,弟子败了。”
“败了,便败了。”那身影的声音,仿佛万千雷霆在共鸣,“你看清他那一剑了么?”
“看清了。”首席弟子眼中闪过一丝心悸,“那一剑,名为‘破晓’,其中蕴含的,并非杀伐之意,而是……生生不息的守护之念。弟子的‘奔雷剑’,快则快矣,狠则狠矣,却唯独少了这份‘心’,所以败得心服口服。”
“知耻而后勇,善。”雷光中的身影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守护么……有意思。看来这一代的缥缈仙宗,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小家伙。那个叫慕容云飞的,你亲自去接触一下。我们惊雷剑派,从不与弱者为伍,但我们,尊重真正的强者。”
“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