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林小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瞬间提起的警惕。她就像一只在森林里闻到陌生气息的狐狸，全身的毛都几不可查地竖了起来。
与一位权柄滔天的长老谈生意，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度不寻常的事。她那颗商人的心，在这一刻非但没有兴奋，反而敲起了警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是从这位深不可测的药道长老嘴里递出来的。
“不错，一笔生意。”钟许许的指节，在古朴的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每一下，都敲在林小花的心跳上。“我看了你在万里阁的账目，也看了你对丹心阁产业的接收计划。条理清晰，眼光长远，是个天生的商人。”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目光却越过氤氲的茶气，落在林小花的脸上。“但你的格局，还是小了。”
林小花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守着玉灵峰这一亩三分地，就算你把丹心阁的份额全吞了，又能如何？”钟许许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俯瞰全局的漠然，“十年后，你们依旧只是一个富裕点的小宗门，依旧要看七大宗门的脸色行事。苍穹剑阁今天能找上门，明天就能有别的‘剑阁’找上门。你们这块肥肉，只要还不够硬，就永远会有狼盯着。”
这些话，字字诛心，每一句都精准地戳中了林小花内心最深处的忧虑。她费尽心机，运筹帷幄，为的不过是让宗门能在这残酷的修仙界立足。可她也清楚，以缥缈仙宗如今的体量，想在短时间内成长为谁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无异于痴人说梦。
“晚辈愚钝，还请长老指点。”林小花放低了姿态。她知道，正题要来了。
“指点谈不上。”钟许许放下茶杯，终于说出了他的提议，“我手上，有一批新的丹药。功效，比你们的凝碧丹强上十倍不止。我可以用这批丹药的独家经营权，与你的万里阁合作。所得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五五分成！
而且是功效强十倍的新丹药！
林小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这个条件，比苍穹剑阁那充满掠夺意味的“七三开”，优厚了不知多少倍！这已经不是合作了，这简直就是扶持！如果真有这种丹药，别说十年，三年之内，万里阁就能成为整个修仙界南部都排得上号的商业巨擘！
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这块饼画得太大了，大到让她几乎无法拒绝。
但她终究是林小花。狂喜的热流只冲刷了她的大脑一瞬，便被她强行用理智的冰水浇熄。她抬起头，目光清明地看着钟许许：“长老，如此优厚的条件，晚辈……或者说，我们缥缈仙宗，需要付出什么？”
“聪明。”钟许许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赞许，又像是欣赏猎物上钩前的机警。“我不需要你们付出什么。我只需要你们，帮我送一批货。”
“送货？”林小花愣住了。
“对，送货。”钟许许从书架上取下一副卷轴，在桌案上缓缓展开。那是一副广袤的舆图，上面山川河流，城邦国度，标注得极为详尽。他的手指，划过繁华的修仙界腹地，越过连绵的妖兽山脉，最终，点在了一片被涂成了灰败之色的、位于舆图最边缘的狭长地带。
“琏缺国。”
林小花看到这三个字，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她曾在宗门的古籍上看到过。那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片被诅咒的土地。传说在数千年前，那里曾是灵气汇聚的洞天福地，却因一场仙魔大战，被打碎了地脉灵根。从此，灵气稀薄，法则残缺，再也无法诞生真正的修仙者。更可怕的是，大战后残留的魔气，与那片土地的怨念结合，滋生出了一种独特的、没有灵智、只知杀戮与吞噬的妖兽。
对于修仙者而言，那里是绝地。灵气得不到补充，法宝的威力会大打折扣，还要时刻提防那些杀之不尽的魔化妖兽。更别提，近年来，那片土地上的凡人国度，为了争夺贫瘠的资源，战乱不休，早已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长老要送的货，就是去这里？”林小花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错。”钟许许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我要你们，将一批药材，安全地送到琏缺国腹地的一座名为‘望月城’的凡人城市。”
“为什么是我们？”林小花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以长老您的身份和能力，想找人做这件事，有无数比我们更强、更合适的宗门可以选择。为何偏偏是我们这个……根基浅薄的小宗门？”
钟许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因为你们根基浅薄，所以才最合适。你们就像一张白纸，没人会在意你们的动向。这批药材，很重要，也很敏感，不能经任何名门大派之手。”
他没有说谎，但林小花知道，他也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这趟路，九死一生。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们。”钟许许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给了她思考的空间，“作为回报，除了那批丹药的经营权，我还可以给你们另一个东西。”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个名额。一个进入‘昆仑墟’秘境的名额。”
轰！
昆仑墟！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林小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如果说琏缺国是修仙界的垃圾场，那昆仑墟，就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无上圣地！传说那是上古仙人遗留的洞府世界，每三百年才开启一次，里面天材地宝遍地，功法传承无数，甚至有能让人脱胎换骨的仙缘。每一次开启，都会引得整个修仙界腥风血雨，各大宗门为了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一个昆仑墟的名额，其价值，根本无法用灵石来衡量！那是宗门崛起的希望，是真正的立宗之本！有了它，缥缈仙宗才算真正有了与那些大派叫板的底牌！
难怪……难怪他要让她们去闯那片九死一生的绝地。
这根本不是一笔生意。
这是一场用宗门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一个一步登天的未来的豪赌！
林小花的手，在袖中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心脏在疯狂地擂鼓。巨大的风险和无法抗拒的诱惑，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撕扯着她的神经。
“我……需要和我的同门商量。”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可以。”钟许许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晚亥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复。”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林小花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药灵殿。她的脚步很慢，很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山火海之上。
当她重新站在药王峰顶，被冰冷的夜风一吹，那股上头的热血才稍微冷却了一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血印。
天上掉下的馅饼？
不，这是天上掉下的刀山。
可这刀山上，却摆着她们最需要、最渴望的东西。
吃，还是不吃？
林小花抬起头，望向缥缈仙宗庭院所在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温暖。她知道，这个决定，不该由她一个人来做。
当林小花带着一身寒露和满腹心事回到庭院时，迎接她的是三双关切的眼睛。
秦正正第一个凑上来，在她身边嗅了嗅，一脸嫌弃：“小花师妹，你掉药罐子里了？怎么一股子老气横秋的丹药味。那老……咳，长老没为难你吧？是不是看中了你的经商奇才，要收你做关门弟子，继承他那堆瓶瓶罐罐？”
“别胡说。”沈清荷拉了他一把，担忧地看着林小花苍白的脸色，“小花，怎么了？”
慕容云飞没有说话，只是将擦拭到一半的“霜寒”剑放在膝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等她开口。
林小花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同门，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沉重，缓缓地吐了出来。她没有立刻说出那个疯狂的交易，而是先将钟许许对宗门现状的分析，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长老说，我们现在，就像抱着金元宝走夜路的三岁小儿。丹心阁倒了，苍穹剑阁来了，就算我们这次顶住了，以后还会有万仞山庄，惊雷剑派……只要我们不够强，就永远是别人案板上的肉。”
庭院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秦正正脸上的嬉皮笑脸消失了，他难得地皱起了眉头。慕容云飞持剑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沈清荷的眼眸中，也染上了一层忧色。
林小花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他们胜利喜悦的外壳，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现实。他们赢了丹心阁，靠的是沈清荷的丹道天赋，慕容云飞的搏命一剑，林小花的智计，以及药道长老的暗中相助。可这份胜利，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下一次，他们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那……长老的意思是？”慕容云飞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林小花抬起头，迎着三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给了我们一个选择。一个让我们能在一夜之间，从‘肉’变成‘硬骨头’的选择。”
她将“琏缺国”和“昆仑墟”全盘托出。
当听到“琏缺国”那片被诅咒的土地和九死一生的任务时，秦正正的脸都绿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那几个黑乎乎的宝贝疙瘩，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些安全感。沈清荷更是紧张地握紧了双手，眼中满是恐惧和不安。
但当“昆仑墟”三个字从林小花口中吐出时，气氛骤然一变。
秦正正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沈清荷的眼中，也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唯有慕容云飞，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真正地爆发出了一股炽热如火的光芒！那是一种剑客对更高境界的渴望，一种强者对无上机缘的向往！
“昆仑墟……”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握着“霜寒”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娘的！”秦正正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这老家伙是疯了吧！让我们去那种鬼地方送死，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秘境名额？万一我们死在半路上了呢？那名额给谁？给那些魔化妖兽当门票吗？”
他的反应最为激烈，声音里充满了抗拒和后怕。“不行，绝对不行！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小花师妹，你可别犯傻，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这分明就是个坑，天大的坑！他就是想找几个替死鬼！”
“可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林小花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那是昆仑墟。大师兄，你应该最清楚这三个字的分量。”
慕容云飞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昆仑墟之内，法则完整，灵气浓郁如液。在里面修炼一日，可抵外界一年。更有上古剑仙留下的剑意石刻，若能参悟一二，便可令剑道修为，一日千里。”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若是我能进入其中，我有把握，在出关之日，能与月神长老那等级别的强者，正面一战。”
此言一出，秦正正和沈清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月神长老正面一战？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我……”一直沉默的沈清荷，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觉得……我们应该去。”
“师姐？”林小花和秦正正都意外地看向她。
沈清荷的脸颊有些泛红，她攥着衣角，低声说：“长老他……江伯他，不是坏人。审判殿上，他帮了我们。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让我们去送死。而且……而且那是药材，是能救人的东西。琏缺国，有很多人在受苦……我们是修仙者，不就是为了……守护吗？”
她想起了慕容云飞那一剑“破晓”的剑意。
守护。
这两个字，让庭院里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