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那支燃烧的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带着张望最后的疯狂与绝望,坠向那口巨大的染缸。
“不!”
林琛目眦欲裂,嘶吼出声。
完了。
就在火把即将触及缸盖的那一刹那,一道黑色的铁塔身影,动了。
是那个铁面领队!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琛一眼,舍弃了面前的两个刺客,任由对方的刀锋砍在他的铁甲上,溅起一串火星。
他用一种与他沉重身躯完全不符的速度,猛然扑了过去。
他没有用手去接,也没有用刀去挡。
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胸膛,用那身冰冷的铁甲,迎向了那团致命的火焰。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火把,被他死死压在了缸盖上。
火焰,隔着铁甲,瞬间点燃了他身侧的衣物。
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陈旧的木质缸盖,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道黑色的裂缝,蔓延开来,一缕黑褐色的,膏状的毒液,顺着裂缝,缓缓渗出。
火焰舔舐着他的身体,铁甲被烧得通红。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道渗出毒液的裂缝,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缓缓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铁制面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满是疤痕的脸。接着,他伸出没有被火焰包裹的左手,用食指,狠狠地抹向那道裂缝。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致命的玄水毒。
他用沾染了剧毒的手指,用力地,一点一点地,将那致命的毒膏,重新按回了裂缝之中。
他的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腐烂,化作一滩脓水。
紧接着,是整根手指,手掌,手腕……
那黑色的腐烂,沿着他的手臂,疯狂地向上蔓延。
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用那只正在腐烂的手,死死地按住裂缝,直到再没有一滴毒液渗出。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林琛。
那张被烧得焦黑、被毒气熏得发紫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沫。
然后,他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又是一声巨响,他砸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那具燃烧着、腐烂着的尸体,就倒在那口染缸旁。
院子里,一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而决绝的一幕,震慑住了。
剩下的几个黑衣刺客,看着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看着那依旧在冒着黑气的裂缝,终于崩溃了。
“疯子……都是疯子!”
“啊……啊……”
那个始作俑者张望,瘫在地上,看着那具尸体,裤裆里流出腥臊的液体,整个人彻底失了神。
“火……”
“灭火!”
这一声怒吼,终于唤醒了众人。
他们如梦初醒,慌乱地行动起来,用脚踩,用刀鞘拍,用院角残存的雨水去泼。
林琛拖着伤体,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具尸体旁。
他看着那张已经无法辨认的脸,沉默地躬身,将那副掉落在旁的铁面具,捡了起来,轻轻盖回了他的脸上。
“封锁院门。”他站起身,声音里再没有半分情绪。
“把那个人渣,绑起来,堵住嘴。”
两名校尉立刻上前,将已经吓傻的张望死死捆住。
林琛的视线,扫过院中剩下的每一个人。
皇城司校尉,还剩七人。
公主亲兵,还剩四人。
几乎人人带伤。
“清理战场,把我们兄弟的尸体,抬到屋檐下。”
“离染缸远一点。”
林琛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对方脖子上那个蝎子刺青。
这个图案,他在皇城司最机密的卷宗里见过。
“天蝎”。
一个传说中存在于西域的杀手组织,以用毒和暗杀闻名,行事狠辣,不留活口。
他们的成员,都以十二星宫为代号。
这个信使,只是其中之一。
那个“执笔人”,或许就是更高层级的存在。
他从屋顶下来,院子里的火已经被彻底扑灭,只剩下焦黑的木梁和呛人的浓烟。
幸存的几人,沉默地站在院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校尉走了过来,脸色苍白。
“指挥使,我们……现在怎么办?等狄公的命令吗?”
等?
林琛看了一眼那艘派出去报信的小船消失的方向。
江都城这么大,水路复杂,等消息一来一回,天都亮了。
“执笔人”既然敢设下这个局,就绝不会只有一个后手。
他们现在,是孤军。
“不等。”
林琛斩钉截铁。
他走到那口裂开的染缸前,看着那道被血肉封住的缝隙。
“找东西来,把所有缸盖,全部封死。”
“用院子里的湿泥,用撕下来的布条,把每一道缝都给我堵死了!”
“动作快!”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衣物,浸湿了水,混合着地上的污泥,小心翼翼地糊在缸盖的缝隙上。
林琛自己也走了过去,他撕下自己左臂的衣袖,全然不顾牵动的伤口,用那块布,亲手将那道最致命的裂缝,又包裹了一层。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剩下的十一口完好无损的染缸。
“指挥使,”一名公主亲兵沉声开口,“这些东西,必须马上销毁,或者转移。”
“销毁?”林琛反问,“怎么销毁?一把火烧了?你知道烧了之后,毒气会扩散多远吗?”
“转移?往哪转移?靠我们这几个人,划着一艘小船,在满是洪水的城里,运着这十几缸要命的东西?”
那亲兵沉默了。
“把所有能用的手弩和箭矢都收集起来。”
“留下两个人,一个在墙头放哨,一个守住院门。”
“其他人,跟我走。”
一名校尉迟疑道:“指挥使,我们去哪?”
林琛的目光,投向染坊之外,那片被黑夜与洪水笼罩的,死寂的街巷。
“去找。”
“去找‘执笔人’。”
“他的人,一定还在这附近,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他以为,我们只会像老鼠一样,死守着这个发臭的粮仓。”
林琛走到墙边,捡起一把战死的刺客留下的长刀,握在手中。
“今天,我就当一回猎人。”
“把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亲手揪出来。”
“然后,捏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