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近应天发生的事,每一件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陛下,这是刚刚递送过来的新报纸。”
在中军大帐内,朱棣手中仍攥着昨日收到的旧报在翻阅。
听到又有新报纸到达,朱棣嘴角微扬,询问道:
“各营将领们的那份都已送达了吗?”
“早已送达!”
樊忠笑着答道。
给各营将领分发报纸的习惯,是从半个月前第一份日报抵达时便开始了。
而如今已是第十九份了。
樊忠至今记得,当那位皇上初次拿到报纸时,看见头版头条“孔缙弃笔从戎”
的标题,脸上那种久久难以消退的震惊表情。
尤其是看到那些北上立志追随孔缙脚步的读书人时,这位皇上竟罕见地失了态。
因他距离较近,甚至还能听见皇上低声喃喃的话语。
那天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他清晰地记得,当时的皇上嘴巴张得极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的模样。
用皇孙朱瞻基的话来说,便是满面“日了狗”
的神色,盯着跪在营前请缨参军的书生们,以极轻的声音低语咒骂:
“*,真是奇事不断,我朱家出身的读书人,方孝孺我杀了,连他十族我也灭了,倒在刀下的读书人没有几十万,也有几万。
姚广孝那老和尚都说我断了天下读书人的根苗,以往这些人嘴上谈仁义道德,背后却从不骂我,我已经感恩戴德了,如今看来,真是如朱瞻基所说,日了狗了!”
樊忠靠得近,听得真切,幸亏声音不大,负责编撰《征北录》的翰林检讨因距离远并未听见,否则若被记入史册,不知后世会怎样议论?
太孙殿下日了狗?
当他心中正思索此事时,朱棣已放下手中的旧报。
他平日事务繁忙,加之报纸送来的时间忽快忽慢,有时刚接上一期,下一期便紧接着到来。
不过只要得闲,他都会尽快读完最新一期。
此时正好无事,上一期的报纸也已读毕,听到樊忠说已将新报纸分发给其他将领,他一边接过樊忠递来的报纸,一边满怀期待地问道:
“这一期里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樊忠听罢立刻回过神来。
他常伴朱棣左右,深知朱棣喜好,此时听到朱棣询问,便答道:
“本期报纸刊有一篇山东名士赞颂衍圣公孔缙弃文从军的文章,且文中对北伐之举亦多有褒扬,称陛下之德堪比汉武与宋祖。”
朱棣听完樊忠的话,随手翻至报纸尾页,粗略看过文章后,忍不住轻斥:“读书越多,这话说得就越圆滑。
骂人是把好手,夸人也是一流,瞧这句‘汉武不及文,宋祖不及武,唯当今皇上,文武兼备,众望所归’,朱瞻基那小子倒是摸准了他们的套路!”
樊忠见朱棣眉开眼笑的模样,也不禁莞尔,随即奉承道:“先前没报纸的时候,他们不懂皇上的用心良苦。
如今有了报纸,他们知晓了皇上的付出,自然也能体会到皇上的雄才伟略。”
朱棣翻了个白眼,笑着打趣道:“樊忠啊,我发现你最近拍马的技术愈发精湛了。”
樊忠听罢脱口而出:“末将所言句句出自真心!”
“哟,夸你一下还当真了?”
朱棣无奈一笑,接着又翻开别的文章,随口问道:“还有啥有意思的内容?”
“倒是有几件,不过不是日报,而是另一份娱乐周报。
前几天,大明首份娱乐周报已在应天问世,最新一期刚送到。”
樊忠说着从怀中取出另一张报纸递给朱棣。
朱棣接过,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事朱瞻基之前已告知于他,他也略有耳闻,但这是头一回见到实物。
樊忠见朱棣接过了报纸,继续说道:
“太孙殿下在娱乐周报上提出了几个问题,听说只要有人答对,前十位就能到报社领取千两白银。”
“什么问题?”
朱棣闻言,面露好奇之色问道。
樊忠思索片刻,答道:“第一个问题是,太孙殿下问,为何下西洋的船队归来时,我们在岸边先看见的是船帆和旗帜,直到船队靠近才能逐渐看清整艘船?”
“竟有这样的事?”
朱棣闻言微皱眉头,满是疑惑。
永乐皇帝朱棣极力倡导下西洋之举,对此事他自是了如指掌,甚至可以说非常熟稔。
不过,对于那些归来的船队,在岸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船帆与旗帜的现象,他却从未听闻。
毕竟他不会亲赴海边迎接郑和,郑和也不会将这些琐碎的小事尽数告诉他。
这般情况下,乍一听起这事,朱棣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有些荒诞。
在他看来,站在海边看船,该与平地观人无异,毫无遮挡,人一现,便是全身入目。
可若按朱瞻基所问,岂非是人现身时,先见头再及脚?
樊忠听朱棣问话,亦觉茫然。
这类事他与朱棣的想法相仿,也认为船现身时应是整船尽收眼底。
然而他毕竟未亲眼得见,若旁人问起,他也只会依着自己的想法作答。
偏偏这问题是太孙朱瞻基提出的,他便有些没了底气。
毕竟这段时间朱瞻基所做之事、应天的各种事务,他几乎都能得到一手消息。
知道得越多,对这位太孙的钦佩便越深。
即便是樊忠这般朱棣最信赖的近卫,也对朱瞻基刮目相看。
稍作犹豫后,樊忠不知想起何事,双眸一亮说道:“陛下,此事也并非绝无可能。
我记得在广袤草原上,两军交战之初,相距甚远时,最先瞧见的总是旗帜,还有骑在马背上的将士。”
朱棣闻言摇头道:“此事朕亦有所知,但草原怎可与海洋相提并论?草原虽辽阔无边,本就高低起伏,有山峦丘陵,自然会有遮挡。
难道海面也会像草原一样,有高有低不成?”
樊忠听罢朱棣之言,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刚刚那个例子已是绞尽脑汁想出的了,朱棣一否决,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难道真的如皇上所说,海面也存在高低之分?
这种说法别说他不信,恐怕天下人都不会相信吧。
…………
应天,东四街上的一条小巷中,于谦在此租下一间不大不小的院落。
这座院落宁静而雅致,本是为那些如谦这样的学子赴京应试所设。
租屋与住店大相径庭,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戏文里演的那样,在京城只住酒楼或会馆、青楼、柴房之类的地方。
多数人选择更为低廉的民宅,而那些稍显宽裕者,则会像谦一样,寻一处小院独居,或是与好友合租。
这既能让考生专心复习备考,也能拥有个安静的栖身之地。
此刻,谦手里正翻阅着几份近期的报纸,有第一期娱乐报,也有几日来的日报。
朱瞻基则坐于对面,悠闲地品茶,偶尔与谦闲聊几句。
谦拿起娱乐报,这是一份周报,如今才出版到第一期。
他对这份报纸上的大部分内容兴致缺缺,粗略扫过前头的文字后,便将目光投向第一个问题,随即望向对面的朱瞻基,含笑问道:“不知台兄对此有何看法?”
这几日,朱瞻基事务不多,有空便会来找谦叙话,有时谈古论今,有时讨论时事。
渐渐地,谦与这位平易近人的锦衣卫黄大人熟络起来。
同时,朱瞻基的一些超前见解,也让谦常有新奇之感。
有时遇到难题,谦也会主动向朱瞻基求教。
朱瞻基万没想到,谦竟问到了他特意为娱乐报增设的板块中的问题。
他之所以在娱乐报后加了个所谓的科学趣闻专栏,并以悬赏形式提出这一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是想激发一些读书人对科学的兴趣。
见谦对这个问题颇为关注,朱瞻基灵机一动,忽然问道:“你真的想知道答案?”
谦闻言,本能地点点头:“自然,还请台兄赐教。”
朱瞻基笑着摆手:“罢了,不谈赐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谦微怔,随即追问:“何事?”
朱瞻基笑道:“太孙殿下最近给我派了个差事,我这里缺个得力的管事之人,我觉得你行事有条不紊,所以想让你来帮我打理,你觉得怎么样?”
稍作停顿后,察觉到于谦略显犹豫,朱瞻基随即补充说道:“不过,为了弥补于谦兄,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
“这……”
于谦闻言愣住,朱瞻基提到传授他特别技能时,他并未生出半分质疑。
这几日的接触,已让他重新评估这位锦衣卫统领。
朱瞻基学识渊博,天文地理、历史人文无所不通,仿佛世间的各种疑难杂症在他面前都能找到答案。
其中不少知识更是他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忽然听闻朱瞻基提及教授特殊技艺之事,于谦亦是微微失神,目光闪烁间既有期待又有犹疑。
期待源自他对那些与众不同事物的好奇,而犹豫则是源于不清楚这项任务的具体内容。
尽管他认为朱瞻基不会加害于己,但如果此事与其理念不符,他也绝不会应允。
因此,于谦一时陷入两难境地,既难以点头也难以摇头。
似是洞悉了他的心思,朱瞻基浅笑一声,解释道:“其实这并无他意,只是城外有一处皇庄,那里设有一座玻璃厂与毛线坊,现正缺一位负责人,只需照管即可。”
“毛线与玻璃?”
于谦听罢长舒一口气。
自抵达应天以来,他对这两样事物已不再陌生。
玻璃之事无需赘述,朱瞻基曾亲自领他前往暖棚参观。
至于毛线,在应天也是广为人知。
这几*更目睹许多人出售以毛线编织的手套和衣物,连他自己前几天也购置了一些用于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