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是暂时的。
王山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悬崖边上,用指甲抠住了一块松动的石头,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那所谓的“万兽之祖”,那个庞大的意志集合体,被他这么个小虫子啃了一口,短暂地退缩了,但那股山崩海啸般的压力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像压缩的弹簧,酝酿着更致命的反扑。
“不能停!”
王山的神魂发出无声的咆哮。
他像个不知疲倦的疯子,继续催动着《万兽逆》的漩涡,撕扯着那意志集合体的边缘地带。每一次撕扯,都像是在自己灵魂上活剐下一块肉,但紧随其后的,就是将那“肉片”吞噬后带来的、那一点微末却无比宝贵的壮大。
就在他吞下又一块记忆碎片时,眼前的景象猛然一变。
不再是尸山血海的抽象概念,而是一幕幕清晰得过分的画面,如同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
……
这是一座宏伟到不可思议的宗门。
无数灵峰悬浮于云海之上,仙鹤啼鸣,灵瀑垂落。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弟子盘膝而坐,在他们身旁,无一例外,都匍匐着一头气息强大的妖兽。
有的弟子将手按在妖兽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一人一兽的气息竟在缓慢地交融。
这是御兽宗的日常。
王山像一个透明的幽魂,飘荡在这片场景中。他能感觉到这些弟子身上那股对力量的狂热渴望。
画面陡然一转!
一间幽暗的密室里,一名长老模样的男人,双目赤红,他的胸口被剖开,一颗跳动着的、布满奇异纹路的妖兽心脏,正被他用灵力强行按进自己的胸腔!
“力量!更强的力量!人兽合一,才是御兽之道的终极!”
男人嘶吼着,全身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暴起,皮肤上开始长出细密的青色鳞片。
王山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就是《万兽噬主》吗?将妖兽的本源,用最粗暴的方式,融入己身!
画面再次跳转,速度越来越快。
他看到了第一个成功融合的弟子,实力暴涨,一人一拳便轰杀了一头同阶妖王,引得无数弟子效仿。
他看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弟子,前赴后继地投入了这场疯狂的豪赌。
宗门上下,弥漫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然后,噩梦开始了。
一个天赋异禀的核心弟子,在一次修炼中,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膨胀,在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后,彻底化作了一头半人半蜥的怪物,六亲不认地撕碎了身边的道侣。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修炼了禁术的弟子,开始出现问题。
有的在睡梦中,被体内的兽性彻底吞噬了神智,醒来时已经变成了只知杀戮的野兽。
有的在与人对战时,灵力失控,当场异化,将对手和自己一同炸成了血沫。
曾经的仙家圣地,转眼间,变成了修罗炼狱。
同门相残,师徒反目。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如今却成了最可怕的敌人。因为他们,或者他们体内的“兽”,对彼此的血肉有着最原始的渴望。
王山“看”到,一名白发苍苍的宗主,含泪斩杀了自己已经彻底化为怪物的亲传弟子,然后仰天悲啸:“错了……我们都错了!”
晚了。
整个宗门的力量体系,已经建立在这套禁术之上。当这根基腐烂时,整座大厦的崩塌,只在旦夕之间。
最终,失控了。
所有修炼了《万兽噬主》的弟子、长老,连同被他们融合的妖兽,他们的意志、怨念、不甘、疯狂……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吸引,汇聚到了一起。
一个由无数失败者和牺牲品糅合而成的,庞大、混乱、饥饿的怪物,诞生了。
这,就是“万兽之祖”!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清晰的理智,只有最本能的两个念头:吞噬,以及……为自己寻找一个完美的“容器”,一个能够承载这股庞杂力量,真正“降临”于世的躯壳!
“原来如此……”王山的神魂在自己的识海中喃喃自语,“根本没有什么狗屁老祖宗,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一堆失败者的怨念集合体……”
这个发现,让他背脊发凉。
御兽宗的覆灭,不是因为外敌,而是源于他们自己对力量无休止的贪婪,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毁灭!
幻象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几位气息尚存的太上长老身上。他们浑身浴血,看着下方已经化为怪物乐园的宗门,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悔恨。
“封印!启动最终封印!”
“将‘祖’……将这个怪物,永远封印在‘兽源核心’之下!”
“我宗罪孽,万死难赎……只求……不要再为祸世间……”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引动了地脉,催动了宗门最后的底蕴,试图将那团失控的意志彻底封死。
但他们失败了。
或者说,只成功了一半。
他们确实将“万兽之祖”的主体封印了,但依旧有一部分力量逸散出来,形成了这片诡异的秘境,形成了外面的兽潮,形成了这个延续了万年的……陷阱。
就在这时,一个让王山浑身汗毛倒竖的细节,出现在幻象的角落。
一名长老在启动封印前,仓皇地将一枚玉简扔进了一处空间裂隙。那玉简上记载的功法开头,赫然是三个大字——《万兽法》!
那正是他们万家传承的、引以为傲的根本大法!
一股寒意从王山的灵魂深处炸开!
“操!”
他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什么狗屁的祖传神功!搞了半天,是人家御兽宗玩砸了,觉得太危险,随手扔掉的残次品、淘汰货!
而他们万家,就像是捡破烂的,把这玩意儿当成宝贝,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难怪!
难怪万家的《万兽法》修炼到高深处,总会遇到瓶颈,总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性情大变,甚至走火入魔!因为这功法从根子上就是有问题的!它就是《万兽噬主》的简化再简化版,一个慢性剧毒!
那《万兽逆》呢?
一个念头,让王山瞬间通透了。
《万兽逆》……恐怕就是御兽宗那些还没彻底疯掉的先辈,在绝望之中,为了对抗“噬主”反噬,而创造出来的另一门禁术!一剂以毒攻毒的猛药!
“逆”,是逆转兽性,反抗吞噬。
可这药的副作用,同样是九死一生!
无数的线索在王山的脑海中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残酷的线索链。
从万家的传承,到自己修炼的功法,再到眼前的困境,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万年之前那场因为贪婪而引发的宗门浩劫。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古老的敌人。
现在他才明白,他要面对的,是御兽宗一整个宗门犯下的错,是一个被扭曲了万年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遗产”!
而他和他的孙子,正走在一条与那些御兽宗弟子一模一样的,通往自我毁灭的道路上。
“嗡——!”
幻象破碎。
王山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那片风雨飘摇的识海。
对面的“万兽之祖”意志,在酝酿了许久之后,终于发动了总攻。那庞大的意志不再分散,而是凝聚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口,朝着他这叶小舟,猛地吞噬而来!
这一次的攻击,带着必杀的决心。
但王山的心境,却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知道了前因后果,那股对未知的恐惧,反而消散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了无数代的愤怒,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一个失败者组成的缝合怪,也敢在我面前称‘祖’?”
王山的神魂不退反进,主动迎向了那张巨口。
“老子今天,不光要活下去,还要把你这堆垃圾,彻底清理干净!”
他不仅要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更要为万家,为他的子孙后代,斩断这条通往毁灭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