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把丫蛋儿的帽子又紧了紧,看着车站外的人不禁哑然。
“这死冷寒天的,干啥这是?”
陈启一个南方人自然不清楚,顾东也一头雾水,索菲亚只是觉得四周的景物熟悉,无处不在的俄式风情让她仿佛回到了家。
孟月仙呼出一团白雾,“下岗。”
当北方的下岗潮袭来,一辈子在厂房里打转的工人这才惊觉变了天。
他们像是母亲的幼子,被迫驱赶出暖房,走进丛林之中。
号啕大哭过后是残酷的现实。
没米下锅的窘境。
大批的人从工厂走到街边,他们赖以生存的技能,此时在巨大的竞争面前,失去了最后的仰仗。
此时还不叫下岗,叫停薪留职。
迷茫、困惑、担忧。
时代的大潮下,人渺小如尘埃。
这片黑土地承载了新国家的希望,文明在这里落地,时代的车轮轰隆隆碾过,只剩下一地的黑泥。
孟月仙不是什么伟人,可她永远记得这场浩劫。
几人走到马路边,被围拢过来的三轮车夫团团围住。
“老板~叫车不?一块钱。”
“老板我这个车带棚儿,挡风。”
孟月仙随便选了一个三轮车,“就近找个旅店。”
“行,我这有相熟的店家,你放心!”
车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带着雷锋棉帽,两个帽耳朵绑在下巴,胡茬上带着冰霜,身上穿着自己缝制的厚棉袄。
几人坐上是人力三轮车,在雪地里滑行。
没一会儿车停在一处家庭旅店前头,是一排平房,烟囱里呼呼冒出白烟。
孟月仙扶着索菲亚下车,几人掀开厚厚的门帘子钻进暖烘烘的屋子里。
老板娘正在给铁炉子里加煤块,见到一堆人进屋,先是一个腼腆的笑容。
“冷吧~这两天干巴冷,快烤烤火。”
孟月仙把手套摘下,把僵硬的手伸向铁炉子,“开三间房多少钱?”
来了大主顾,老板娘都有些欣喜若狂,话都有些说得磕磕绊绊。
“一间5块,三间一天15,早上管饭。”
最后四个字老板娘说得尽量大声清楚,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的优势。
孟月仙直接掏包,“开三间,明天退两间。”
“行,你走时候再给都行,不着急。”
老板娘有些急切,觉得自己是不是让别人误会自己不近人情。
孟月仙笑笑,把钱放在小桌上。
“先付钱住得安生。”
几人跟在老板娘身后,进了安排好的屋子里放下行李。
每间屋子都有一个铁炉子,地上有个纸箱子,里面堆着煤块,屋里简单的只有一张床跟两个板凳,碎花的床单五斤厚的大棉被叠得四四方方,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放下东西,几人出门去找吃的。
老板娘贴心地告诉街角有家铁锅炖实惠、好吃。
孟月仙直接照着老板娘给的地址去了街角。
店门脸不大,屋里只有三张桌子,夫妻两个人笑脸迎客。
点了一锅炖大鹅,满满的一锅冒着好闻的蒸汽。
鹅肉表面金黄,微微发焦,浓郁的肉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勾得人鼻尖忍不住抽动,口水在嘴里来回打转。
肉香混着酱香,水汽从锅边缝隙中滋滋冒出,土豆在汤汁中翻滚起沙,粉条吸饱了汤汁,变得晶莹剔透,锅边的苞米面饼子在锅壁的一面焦香酥脆,另一面在汤汁的蒸腾下香甜柔软。
都是夫妻两个从别人手上收来家养的大鹅,炖起来嘎嘎香。
李庆安哪吃过这些,一口口吃得停不下来。
顾东两口子也吃得高兴,这在以前也是吃席才能吃到的东西,在深市更是吃不到。
索菲亚在一边小口吃着,频频点头。
吃过饭早早回去休息,第二天又要转战长途汽车。
她们要去的是哈市边的花木县。
这个县也是最早引进‘南鹅北养’项目,当地盛产狮头鹅,鹅绒鸭绒都远近闻名。
从哈市坐车要一小时左右,红梅带着丫蛋儿跟索菲亚留在小旅店,孟月仙、陈启、顾东三人前往花木县。
车窗外的荒凉更甚,厚厚的积雪覆盖广袤的黑土地,大片的雪花肆意飞舞。
猫冬的时节,靠种地的农民此刻都没了活计,到处只有白茫茫的雪还有零星的屯子上空冒出的白烟。
长途汽车‘吱呀’一声停在路边,几人下车。
雪粒子打得人睁不开眼,三人猫着腰走去公交车站。
还没走到地方,就有不少男人围过来。
“老板~去哪?我捎你过去!”、
“五毛~走不走?”
“去县政府大楼。”孟月仙眨着眼,睫毛上的霜花忽闪忽闪。
“走走走,拉你们去。”
男人热情揽着三人坐上他的三轮车。
车棚上积着厚厚的雪,想必在路边揽客许久也没招揽到一个顾客。
三人坐上车,男人跨上车,费力蹬踏板。车轮陷在厚厚的积雪里,最后男人站起来使劲蹬,车子这才缓缓向前移动。
李庆安看着满天的雪花忍不住伸手去接,满天的大雪让他对北方有了深刻的印象,心里想着有机会带孔瑶也来体验一番。
人力三轮虽然慢,可也比腿着去快得多。
小县城公共汽车要等很久,出租车少得可怜,坐三轮车是最节省时间的选择。
坐了有二十几分钟,车子停在一栋高楼前。
说是高楼,也只有五层,但在这个县城属实算是最高的建筑。
灰色的墙面在雪地里面显得格外破败,大铁门歪在一边,看着有些萧索。
积雪只扫出一米宽的路来,露出下面的水泥地。
没有守大门的门卫,三人直接走进灰黑色的建筑里。
掀开深绿色的棉帘,并没有什么热气。
地面是水泥地,白墙,整栋大楼极其安静,像是与世隔绝的地界。
顾东把棉帽子摘下,抖落帽子上的积雪。
李庆安也有样学样,把帽子摘下。
孟月仙掀开羽绒服上的帽子,把围巾拽下,露出脸来。
两手抓满暖水瓶的一个男人‘噔噔噔’下楼,见着三人站在门口也只掀了一下眼皮,并不想搭话。
“同志,计划委员会是在哪个办公室?”孟月仙把手里的围巾折了几下,拿在手上。
“计划委员会?”男人停下脚步,玩味地看着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