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那是李海。
北方汉子骨架大,身上的肉也实诚,可现在的李海胡子拉碴,眼神空洞,干瘪的身上穿着一件破洞的棉袄,整个人在街道中央,晃来晃去,被抗议的人群推搡着让他滚远点。
俄国街头的黑头发黄皮肤很少见,这也是孟月仙一眼发现他的原因。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海的脸上,索菲亚拍拍她的手,拽着她快速离去。
“仙,不要看。”
索菲亚也认出那是谁,她并不意外李海的结局,或者说这个结局是早晚会预见的。
孟月仙虽然心里解恨,可又觉得他可怜,深市的两个女人还在等待一个永远回不了家的人。
李海有想过自己有这样一天吗?
坐上电车,孟月仙有些沉默,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只是有些不明缘由的情绪横冲直撞。
索菲亚牵着她的手,给她实实在在的温暖,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罪人有天收,如果她能看到那些害死自己儿子的人生不如死,那她该有多幸福。
两人回到索菲亚的家,打开钥匙,屋里依旧温暖,灰尘无处不在,孟月仙刚要动手打扫,被索菲亚推着出了房门。
“去忙你的,忙完了再回来。”
索菲亚知道她一定要去切尔基市场,有些人的结局,需要从别人的嘴里说出。
“我会慢慢做。”
“慢慢做,别着急,做不完的等我。”孟月仙走出房门,匆匆上了电车,她迫不及待去往自己奋斗过的切尔基市场。
坐在电车之上,街边的乱象看得更加清楚。
被打砸的商铺,流离失所的人。
等她下了电车,越走越心惊。
往日喧闹的市场破败,根本没有几个逛市场的顾客。
许多摊位都是厚厚的积雪,零星的几个摊位上货物不多,都是些陈年旧货。
孟月仙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一个都不认识。
她直奔属于刘勇的地盘,发现一整排的集装箱空出了大部分,只有两个摊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刘波和刘涛。
两兄弟揣着手,站在燃着柴火的铁桶边,刘波的嘴上斜斜叼着一根烟,被烟熏得半眯着眼,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刘波?”孟月仙拽下脸上的围巾,惊喜地喊他名字。
“孟姨?”刘波一激动,烟掉落在雪地里,发出‘噗嗤’一声,冒出一股青烟熄灭。
“他呢?”
“屋里呢,一天都不出来,就在里面喝酒,你也说说他。”刘波絮絮叨叨说起刘勇现在的状况。
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当心,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孟月仙直奔那间小集装箱,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刘勇佝偻着腰坐在铁炉子边,用不知道哪找来的铁丝扒拉炉盖上的带壳花生,被开门冲进屋的风雪冷得一个哆嗦。
“让你开门开快点,你想冻死我!”
孟月仙七手八脚脱衣服,把手里的袋子‘咚’一声放在一边的小桌上。
刘勇看清来人,有点嫌弃地撇撇嘴。
“你这咋又蹽回来了?”
孟月仙脱下厚衣服,这才浑身松快,大咧咧坐在刘勇对面的凳子上,伸出手抓了一个花生,被烫得来回倒手。
“现在都混这样了,还留在这干啥,去深市,我罩着你。”
“嘁~”刘勇回了一个拟声词,也不抬眼看她。
孟月仙扒开热腾腾的花生壳儿,把酥脆的花生仁儿扔进嘴里,打开一边的袋子,露出里面的两瓶茅台酒。
刘勇兴致缺缺,但是看见酒瓶还是两眼放光。
靠墙的架子上一堆空酒瓶,还有没开封的伏特加,这次孟月仙果断打开茅台,倒进小搪瓷缸子里。
“这老毛子的酒怎么都比不上咱的酒,今儿喝这个。”
刘勇有些肉疼,但是也只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接过倒满的缸子。
“老哥~我今儿在车站看到李海了……”孟月仙喝了一小口酒,缓缓呼出一口淳厚的酒香。
李海低头,小小地喝上一口,满足地长舒一口气,“他啊~那不是活该是啥?敢借大胡子的钱,货压在手上一点出不去,后来小翠就不见了,都说是他给卖了,去堵大胡子的窟窿,连人带货怼一起都还不完,后面抓走再放出来人就疯了……”
“没要他的命算不错了,大胡子呢?”
“收了一堆钢材在手上,运不出去,现在比废铁还不如,被抓起来了,要不你以为李海能活着出来?”
孟月仙很满意大胡子的结局,希望他牢底坐穿。
两人喝着闷酒,谁都不吱声,喝完一缸子,孟月仙这才开口。
“我要在深市开俄餐厅,你帮我划拉一点当地餐厅的装饰画啥的,我自己带回去。”
刘勇抬眼瞅她一眼,“你这真能折腾,咋又开餐厅了?”
孟月仙潇洒甩了一下刘海,“咋?门缝儿敲人,把我看扁了?我开了回收站,又开了几家饺子馆,哈市那又开了羽绒服厂,准备再开个俄餐厅挣有钱人的钱。”
刘勇笑开来,连说三个好,“好好好!这才是我妹子!”
孟月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
“说实话,你呆在这也就这样,经济复苏还得好几年,不如回国看看,现在的深市的发展远超你的想象。”
刘勇用手指把花生壳掰碎,直接捡出里面的花生一个个丢进嘴里,嚼出嘎嘣脆响。
“你年轻你折腾,我这一把老骨头,折腾也是往棺材里折腾。”
好像短短几个月过去,刘勇像是被抽光了精气神,那些天地任我飞的气势不再,像是个寻常的小老头,孤独守着自己的这几平方米。
孟月仙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喝干了搪瓷缸子里的酒,直接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还有别的事儿,临走咱再聚。”
刘勇点点头,摆摆手。
他似乎也没跟谁有多大的交情,孟月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就这么闯进他的生活,倒也不赖。
孟月仙穿戴好,推门走出,她绕进市场里,去看看熟悉的摊位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
地上的积雪极厚,很是荒凉。
如今市场上的熟面孔没有多少,留下的都是些没有家底,手里的存货没卖完,只能咬牙坚持的人。
她刚走到小卖部,腰间被骤然收紧的力度死死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