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那扇厚重的卧室房门,再次被紧紧关上。
这声闷响,如同一道无形的开关,瞬间切断了房间里所有的喧嚣与伪装,只留下一片死寂。
前一秒还充斥着商业博弈的紧张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抽成了一个真空,变得无比的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刚才还因为刘青山那番霸道维护而心中升起一丝甜蜜的宫雪,此刻,那份甜蜜却如同暴露在寒风中的烛火,迅速冷却、熄灭,只留下一缕名为“不安”的青烟。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这个男人身上那股还残留着温存与宠溺的气息,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退,变得冰冷、深沉、莫测。
她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他的脸。
刘青山没有再碰她。
他只是缓缓地松开了那只之前还揽着她腰肢的手臂,身体微微向后靠去,与她之间,拉开了一段看似不远,却又仿佛隔着万丈深渊的距离。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宫雪的心,猛地一沉。
他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严厉的质问都更具有压迫感。
宫雪感觉自己像是被置于一盏巨大的无影聚光灯下,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秘密,都仿佛在他那无声的注视中,无所遁形。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漫长得足以让她将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在心中预演一遍的死寂,才终于被打破。
“好了,现在没人了。”
刘青山缓缓开口,那声音,不再有半分的温柔与调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眸,第一次,用一种审视陌生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去九龙唱歌……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句质问,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宫雪的心上!
她被他那冰冷又充满了疏离感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那双原本还算镇定的小手,死死地绞在了一起。
‘他生气了……’
‘他果然生气了!’
‘他觉得我瞒着他,他觉得我在挑战他的权威……’
她心中一片慌乱,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最安全既能达成目的又不会激怒他的理由。
她不能说实话。
她绝不能说出“朱霖”那两个字。
那不仅仅是撕开两人之间最后的体面,更是将自己置于一个“善妒”、“小气”的可悲境地。
她宫雪,丢不起那个人!
于是,
她只能选择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理由。
“还能是怎么回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一丝故作轻松的倔强,“就是……黄先生觉得我适合唱歌,想签我呀~”
“我在文工团的工作……你也知道,每天就是那些歌,那些话剧,一眼就能望到头。”
“我也演过电影,但……试过了之后,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唱歌。”
这番话,
说得合情合理,听起来像一个对未来有追求的文艺女青年,最正常的职业规划。
然而,刘青山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呵……”
这声轻笑,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宫雪感到心慌。
“只是因为喜欢?”
刘青山的声音很淡,几乎听不出来一点感情,他顿了顿又道:“喜欢唱歌,在国内一样可以唱。凭我的关系,让你进东方歌舞团、进中央歌舞团,都不是不可能。那里,难道不比九龙一个商业化的唱片公司,更适合你所谓的‘喜欢’吗?”
他身子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将宫雪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说实话。为什么非要去九龙?”
“那里人生地不熟,语言都不通,你孤家寡人一个,我不放心!”
宫雪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感觉自己的心事,仿佛被他那锐利的目光,一层一层地剥开。
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吼出来!
但她不能!
就在她即将崩溃的边缘,刘青山抛出了那个他自以为的“杀手锏”。
“最重要的是……”
他的声音稍稍变的柔和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他柔声问道:“叔叔阿姨那边,你说了吗?”
“宫叔叔的脾气你不知道?他们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他们会同意你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他们更加不会放心!”
这句话,
如同一道闪电,在宫雪的脑海中轰然划过!
但它带来的,却不是恐惧,而是一道……刺破所有黑暗的曙光!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还充满慌乱与躲闪的眼眸,在这一刻,却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瞬间变得无比的明亮!
‘对!’
‘爸妈!’
‘我还有……我还有他们!’
她找到了!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连刘青山都无法反驳的、最完美的理由!
“他们……”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出乎刘青山意料的、斩钉截铁的坚定。
“——他们同意。”
刘青山脸上的那份笃定,瞬间一僵!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意外与震惊!
‘……什么?’
‘她……她刚才说什么?’
‘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以为自己刚刚抛出的是一张绝杀王牌,是一道足以终结这场无谓争论的天堑。
宫墨轩骨子里刻着传统文人骄傲与固执,白婉茹将女儿视作全世界,怎么可能会同意自己唯一的从未出过远门的掌上明珠,一个人,去一个在他们眼中充满了资本主义腐朽与未知的千里之外的九龙?!
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这不符合一个人性!
这根本就不可能!
‘她是……在骗我?’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立刻掐灭了。
他看着宫雪那双因为坚定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撒谎的闪躲,只有一种……一种混杂着巨大悲伤、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没有骗我……’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那……那是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两位把女儿爱到骨子里的父母,做出这样看似不可理喻的决定?’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压过他们对女儿那份深入骨髓的保护欲,甚至……主动将她推开?!’
刘青山第一次发现,事情的走向,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以为他捏住了她所有的软肋,却没想到,她手中,竟然握着一张足以掀翻整个牌桌的……底牌。
他看着宫雪,第一次,从她那柔弱美丽似乎需要自己保护的外表之下,读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让他感到心悸的力量。
“为什么?!”
刘青山终于无法再保持那份从容,他失声问道,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不但同意……”
宫雪迎着他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
“而且……他们希望我去!”
“为什么?!”刘青山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沉声问道。
“为什么?!”
宫雪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的酸楚与悲凉。
“青山,你忘了吗?!”
她的声音,在瞬间,变得尖锐而又充满了颤抖,“你忘了我爸妈前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他们在农场!被人剃了阴阳头!被人按在地上吐口水!被人用最下流的话辱骂!”
“我爸那双拿画笔的手,被用来掏大粪!放牛!”
“我妈那双弹钢琴的手,被用来挖猪圈!割猪草!就因为他们出身好,就因为他们读过书!”
“那些年……他们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痛不欲生,备受煎熬!”
“他们怕了!他们真的怕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虽然他们现在回来了,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报纸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生怕……生怕过几年,风向又变了!我们家……又要遭殃!”
她看着刘青山,那双泪眼之中,充满了哀求与绝望。
“他们觉得,让我出去,让我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那样,他们才能真正地放心!”
“现在,你明白了吗?!”
这番话,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夹杂着一个时代的悲鸣与创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压在了刘青山的心头!
他彻底怔住了。
他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怀疑,所有的霸道,在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现实面前,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原来如此……’
‘……是啊。’
‘我怎么……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心疼与自责。
他心疼宫雪和她的家人所遭受的苦难,更自责自己,竟然如此粗心,如此自私,完全没有设身处地去体谅他们那颗早已被恐惧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现在,完全相信了。
他相信,这就是宫雪想离开,唯一的根本原因。
他也相信,宫墨轩和白婉茹是支持宫雪这个决定的,恐怕他们还很高兴?!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沉重无比。
他伸出手臂,将这个因为情绪激动而浑身颤抖的女人,重新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情欲与挑逗,只有最深的歉意与怜惜。
“傻丫头……”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对不起……叔叔阿姨的担心,我明白。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得这么周到。”
他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下巴轻轻地蹭着她那柔软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宫雪在他怀里,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
充满了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与痛苦……
她哭的,是父母的遭遇。
她哭的,也是自己那份……再也说不出口无望的爱情。
刘青山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宣泄着,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
他才用一种不容置疑霸道的语气,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好。”
“你想去,我让你去。”
“但是……”
他将她扶起,用拇指极其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浓浓的宠溺与爱怜。
“你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叔叔阿姨的担心,我会解决。你的前途,我来铺路。”
“你是我刘青山的女人,就算要走,也要风风光光地走,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背后站着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