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散心……”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柄无形的烧红烙铁,狠狠地烙在了黄伯涛的灵魂深处!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一阵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眩晕袭来,瞬间弥漫全身。
他终于……
他终于听懂了刘青山所有话语背后,那真正未曾说出口的潜台词!
那句“我当你是朋友,还请你一定要保密”,根本就不是什么友善的提醒!
那并不是让他真正的保密,而是让他告诉该告诉的人。
该告诉谁?
自然是宝丽金的老板,郑东汉。
除此之外,
剩下的就是“保密”了,真真正正的“保密”!
除此之外,
这还是一道……枷锁!
是一道用“刘家”这个恐怖势力为他量身打造,金光闪闪、却又沉重无比的枷锁!
从他听到这个秘密的这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一个自由的商人了。
他成了一个“知情者”,一个被强行拉进了这个恐怖权力圈外围的“自己人”。
他享受了这个秘密带来的“荣耀”,就必须承担起这个秘密所带来的……责任与后果!
如果宫雪在九龙一切顺利,
那他黄伯涛,就是刘家在港台娱乐圈最信任的“自己人”,未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可如果……
如果宫雪在九龙,受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
黄伯涛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那将不再是商业上的失败,那将是对“刘家”的巨大冒犯!
是对一位燕京卫戍区司令和一位舰队副司令员的……挑衅!
而那句“我刘家的人,出去散散心”,则是这场“敲打”最核心、也最致命的终极定义!
它彻底改变了宫雪的身份。
她不再是一个有待开发的“商品”,不再是一匹他可以随意驱使的“千里马”,更不是一个他可以利用来赚取利润的“摇钱树”!
她是什么?
她是……是古代被送出宫“和亲”的公主,是微服私访、体验民情的“格格”!
他黄伯涛,也不是什么“老板”,不是什么“制作人”。
他的身份,只有一个!
——那个负责陪着公主、哄着格格“散心”,并且必须保证她散得开开心心、风风光光的……大伴!
那个S级合约,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价”。
那是……那是理所应当的,给“公主”出行所配备的最基本的仪仗!
想通了这一切,
黄伯涛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卧槽!
这是摊上了个什么事儿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身旁冰冷的红木椅背,才勉强稳住了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
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那种因为自身的渺小而产生的巨大的令人晕眩的……敬畏!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刘青山,那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
之前他看到的是一头精明、霸道的“鲨鱼”。
那么此刻,
他看到的就是一头……
一头潜伏在深海之下,仅仅只是对他露出了半片鳞甲的……巨龙!
就在黄伯涛浑身发麻之时,
旁边的宫雪也没有幸免,她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刘青山那宽阔的正为她遮风挡雨的背影,她的大脑,也同样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空白。
但她的空白,
与黄伯涛那份被权力碾压的敬畏,截然不同。
‘……将军?’
这个词,像一个她认识,却又无比陌生的晴天霹雳,在她那早已是一片空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他刚才说……将军?’
她怔怔地看着刘青山,看着他那张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今天天气的脸,心中,却掀起了一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颠覆的惊涛骇浪!
‘爷爷?’
‘两位……爷爷?’
她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半个多月前。
她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刘青山在电话里曾经跟她提过,他在燕京偶然间竟找到了他爷爷失散几十年的两个弟弟,亲弟弟。
当时,
她听到这个故事,心中充满了对那份跨越了时代沧桑的亲情的感动与唏嘘。
在她想象中,那该是怎样一幅感人至深的画面啊?
三位饱经风霜、满脸皱纹、从战火和苦难中走来的老人,在生命的尽头再次重逢,相拥而泣……
她甚至在脑海中,为那两位她从未见过的刘青山的“爷爷”,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画像——他们应该和刘青山的爷爷一样,是淳朴的、善良的、在田地里上劳作了一辈子可敬的农民。
可现在……
刘青山,用最平淡的语气,将她所有温情的想象,都击得粉碎!
‘将军……’
‘那两位……失散了半个世纪的老人……竟然是……将军?!’
这个认知,
像一道无法理解甚至荒谬的闪电,瞬间劈碎了她对刘青山整个“出身”的认知!
他不是那个出身贫寒,凭借一己之力,将命运彻底改写,让她无比崇拜的传奇吗?
他不是那个来自弯河村,来自那个最普通的农民家庭的孩子吗?
可……
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怎么可能会有……两个将军级别的爷爷?!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以为自己了解他,她以为自己看透了他那层层叠叠的才华与神秘。
可现在她才发现,
自己对他所有的了解,或许,都只是冰山的一角!
不!
甚至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她看到的,或许只是……他想让自己看到的……
这份巨大颠覆性的未知,让她的心情瞬间变得很复杂,有兴奋,有欣喜,有意外,还有……不安。
她感觉,自己与他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站在鸿沟的那一端,
身上笼罩着万丈光芒,却也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心慌。
怪不得,
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个齐经理会那么热情,那么恭敬……
怪不得,
中午他说:都是沾了家里的光……
原来如此。
宫雪的思绪上下翻飞,心潮起伏不定……
另一边的黄伯涛则是已经飞快调整好了,他缓缓地,直起了自己那因为震惊而微微有些佝偻的腰杆。
他脸上所有残留的震惊、骇然与复杂,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无比郑重的神情所取代。
他对着刘青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青山。”
这一次,他的称呼,不再是平辈论交,而是带着一丝下位者对上位者发自内心的恭敬。
“我明白了。”
“你放心。”
他抬起头,看着刘青山,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天起,宫小姐的事,就是我黄伯涛……天大的事。”
“到了九龙,她就是宝丽金的……小公主。”
“我用我的一切向你保证,她在那边,绝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谁敢让她不高兴,我第一个,不答应!”
……
‘……公主?’
这个词,让正处于混沌懵懂状态中的宫雪,又是一颤,她那颗还在剧烈跳动的心,突然就停滞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对着刘青山点头哈腰、满脸写着“真诚”的黄伯涛,一股更加荒谬、也更加冰冷的悲哀,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忽然明白了。
她彻底明白了!
黄伯涛,这个精明到骨子里的商人,他刚才那番对她歌喉的惊天赞美,那番将她捧上“一代天后”宝座的狂热……
有几分,是真?
又有几分,是假?
或许,都是真的。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知道,
从刘青山说出“将军”那两个字的瞬间起,她身上所有的“才华”,所有的“天赋”,所有的“价值”,都已经被一个更加庞大、更加耀眼的光环,给彻底覆盖了。
黄伯涛现在看到的,已经不是一个叫“宫雪”的,有潜力的未来歌星。
他看到的,是“刘家”这两个字背后,那滔天的权势。
是那两颗,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颤栗的……将星!
那个S级合约,不是签给她的才华。
而是……递给刘家的一份“投名状”。
而她……
她是什么?
她不是什么“未来天后”。
她只是这份“投名状”上,最华美、也最微不足道的……那个用来盖章的……印泥。
她赢得了去九龙的“资格”,赢得了那份史无前例的合约。
但她,却输掉了她最想证明的东西——她自己。
她原本以为,唱歌,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证明自己、摆脱这一切的稻草。
可现在她才发现,
自己越是挣扎,那根绑在她身上名为“刘青山的女人”的线,就收得越紧。
她像一只被放飞到九霄云外,用最华美的绸缎和金线制成的风筝。
所有人都赞叹她飞得高,飞得美。
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根无论她飞到哪里,都牢牢掌控着她所有方向的线,始终,都握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她那所谓的“逃离计划”,在这一刻,显得是那样的可笑和天真。
她不是在飞向自由。
她只是……被他,用一种更风光、也更决绝的方式,放逐到了一个……更远的地方。
……
黄伯涛说完,刘青山并没有立刻接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写着“真诚”的金牌制作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那平静的目光却像一架最精密的扫描仪,将黄伯涛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审视了个通透。
黄伯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额角刚刚才止住的冷汗,又有要冒出来的趋势。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笑道:“青山,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的话,也可以提,我会充分考虑的!”
刘青山笑了。
那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带着满意与赞许的笑容。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黄先生。”
他开口,那声音重新恢复了温和,却又带着一种轻快,笑道:“是个聪明人。”
仅仅一句话,
瞬间就让黄伯涛彻底放松下来,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股巨大的喜悦,顷刻间就传遍全身,弥漫四肢百骸。
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他不仅保住了这笔生意,更是……赢得了这位‘衙内’的初步认可!
“暂时没什么了,等我看了具体的合约再说。”
说着,刘青山不再多言,他缓缓站起身,“那今天,就到这里。”
他走到依旧失魂落魄的宫雪身边,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小手,入手有些冰凉。
宫雪的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反抗。
她像一个被抽掉了所有丝线的木偶,任由他牵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虚空。
“黄先生。”
刘青山牵着宫雪,转过身,对黄伯涛点了点头,“等你们法务到了,再联系。”
“啊……是!好的!”
黄伯涛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答应,那姿态甚是恭敬。
到此刻,
他心中早已不将刘青山当作普通合作伙伴,又或者是朋友,而是一个‘惹不起’又能给自己带来巨大利益和荣耀的‘盟友’。
他一路将两人送到建国饭店门口,“青山,你放心。从现在起,这件事,由我亲自全权跟进。在正式合约签署之前,我一步也不会离开燕京。”
他抬起头,看着刘青山,一字一顿地保证道:“宝丽金的诚意,你很快就会看到。”
刘青山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好,那我拭目以待。再见!”
“再见!”
黄伯涛一直目送两人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那股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压力才终于散去,他才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门框上。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早已被一层黏腻的冷汗,彻底浸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