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
宫雪的意识,仿佛是从一片深海中缓缓上浮。她首先感觉到的,是“暖”。
那不是被子或毛毯带来的干燥的温暖,而是一种……“活”的温暖。仿佛一个巨大而恒温的热源,正源源不断地包裹着她,将她整个人都熨烫得舒舒服服,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松弛。
接着,是光线。
她记得,午饭后他们一起在厨房洗碗,然后……对了,在阳台上晒太阳。
那时的阳光,很明媚很灿烂,明晃晃的很耀眼。
可此刻透进眼皮的,却是一种沉甸甸有些昏黄近乎红的光。
天色,有些暗。
她愣住了。
意识在这一刻彻底回笼,她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轻轻颤抖了两下,然后缓缓睁开。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轻响。
她没有立刻转头,而是先将目光投向了那片异常的光源……
窗户。
这一看,她彻底呆住了。
先前那灿烂刺眼的阳光,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会儿天边是一片被渲染得瑰丽无比的火烧云。
橙红、金黄、深紫,一层层地堆叠着,像是谁打翻了上帝的调色盘。
黄昏?
竟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我……’
‘我睡着了???’
不是睡在床上,是睡在躺椅上。
而且……不是一个人。
她终于感觉到了脸颊下那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沉稳得如同鼓点。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是枕在一个人的大腿上,而自己的背部,正紧紧贴着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一个怀抱里。
宫雪瞬间彻底清醒,她赶紧抬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刘青山那线条分明的下巴,然后是微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那双……那双深邃得如同星海的眼眸。
他没有睡。
他就那么低着头,安静、温柔地看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没有欲望,也没有困倦。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一种……仿佛在看稀世珍宝般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醒了?”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带着一丝微哑,却又低沉得格外悦耳。
宫雪的心脏,被这道目光和这声轻唤,烫得狠狠一缩。
“我……我……”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脸颊红得几乎能滴血,“我……我不小心……睡着了?”
刘青山没有松手,依旧用那只没有被她枕着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只是微微松了松力道,让她能坐得舒服一点,但依旧是“抱着”的姿态。
“嗯。”他应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天……天都黑了。”
宫雪语无伦次地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他,“你……你就这么……一直抱着我?”
“嗯。”刘青山又应了一声,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
宫雪快急死了,她一想到自己可能睡得流了口水,或者说了梦话,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推他那条被自己当了“枕头”的手臂,“你这样保持一个动作一直坐着,很累的!你这个傻子!”
刘青山没有躲,任由她推。
可那条手臂,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成了雕塑。
“不累。”他摇摇头,用那只环着她腰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他低头,目光再次与她那双还带着初醒迷蒙的眸子对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嗯”,而是无比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没关系,抱着你,我愿意。”
宫雪推拒的动作,瞬间停滞。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映着火烧云的眼眸,那里面是她从未见过近乎执拗的深情。
刘青山用那只空闲的手,轻轻地将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了耳后。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带起了一阵细小的战栗。
“没事。”
他低声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只觉得……踏实。这两个多小时,我什么都没想,就这么看着你,听着你呼吸。”
他的目光灼热而坚定。
“如果可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更重,“我希望……就这么一直抱下去。”
“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
这四个字,像是带着千钧之力,又像是轻柔的羽毛,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宫雪的心尖上。
她所有的慌乱、尴尬、不安,在这一刻,都被这四个字带来的巨大感动和安全感所淹没。她的眼眶,没来由地一热,一层水雾迅速地蒙上了她的双眼。
这个男人……
这个在外面名动全国、在饭桌上会嫌鱼刺麻烦的男人……
却傻乎乎地抱着她三个小时,只为了让她睡个好觉。
“你……”
“你这个大傻子!”
宫雪心中的感动化作了更浓烈的心疼和愧疚,她“噌”地一下,猛地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
她起得太快,太急。
“嘶——!!”
一声压抑却又无比清晰的抽气声,在她耳边响起。
宫雪猛地回头,就看到刘青山那张刚才还深情款款的脸,此刻正因为痛苦而整个扭曲了起来。他紧闭着双眼,咬着牙,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怎么了?!”宫雪吓坏了,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正是她刚才枕着的那条。
“别……别碰……”刘青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宫雪的手像被电击一样缩了回来。
她这才看到,那条被她枕了近三个小时的胳膊,此刻正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是不是……是不是胳膊麻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刘青山摇头,他试着想动一动,但那条胳膊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不,何止是胳膊,他感觉自己从左边的肩膀开始,到整个左半边的背,再到被她压在身下的左腿,几乎……几乎都没知觉了!
随着她这一起身,那被压迫了许久的血液仿佛才刚反应过来,正带着成千上万根“针”,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往他麻木的肌肉里扎!
那种又麻、又痒、又刺、又痛的感觉,简直比挨一拳还难受!
“嘶……没事……没事……”
刘青山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还试图安慰她,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常……正常现象……缓一缓……缓一缓就好了……”
宫雪看着他这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有点想笑。
“你还笑!”
她看着他那扭曲的笑脸,满是心疼,“你看看你!让你不叫醒我!”
“值得。”刘青山还在嘴硬。
“你别动!就这么坐着!”
宫雪也顾不上感动了,她立刻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冲进了厨房。
很快,刘青山就听到了水壶烧水和柜子打开的声音。
他坐在沙发上,龇牙咧嘴地尝试着一点点、一毫米一毫米地活动自己的手指。
‘我的亲娘……’
他心里哀嚎,‘这“温柔乡”,真不是一般人能躺的……代价有点大……’
不一会儿,宫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快步走了回来。
她的小脸因为愧疚而涨得通红,“你……你肯定渴了吧?一下午没喝水……来,喝点茶。”
她把茶杯递了过去。
刘青山看着那杯茶,又看了看自己那只还在“战栗”、完全不听使唤的左手,再看看自己那只倒是能动、但一动就扯得半边身子痛的右手……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那个……你先放那吧,等会儿……等我这手……它认识我了……我再喝。”
宫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他这是……连端杯子的力气都还没缓过来。
她看着刘青山那副“英雄气短”的尴尬模样,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她咬了咬唇,把杯子收了回来。
她没有放下,而是自己先凑到杯边,用嘴唇轻轻地试了试温度。
“不烫了。”
她端着杯子,往前一步,蹲在了刘青山的面前,将杯沿送到了他的嘴边。
“我喂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哎!不用!不用!”
刘青山瞬间老脸一红,比刚才半身麻木还尴尬,“这……这多大的人了……我自己来……”
他说着就要用那只好手去接。
“别动!”
宫雪按住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你再扯到!手里的水洒了怎么办!”
她固执地举着杯子,就那么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张嘴。”
那神情,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刘青山彻底没辙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她那双写满了“坚持”和“心疼”的眼睛,再看看那已经送到嘴边的茶杯……他所有的拒绝,都在她这温柔的“霸道”下,土崩瓦解。
“……好。”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耳根却悄悄地红透了。
他微微低下头,张开了嘴。
温暖的陶瓷杯沿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嘴唇,一股带着清香,温度刚好的茶水,缓缓地流入了他的口中。
他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她离他很近。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因为蹲着,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他能闻到她发丝间传来若有若无的洗发水清香;他更能看到她那双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茶杯、生怕洒出来一滴的长长睫毛。
“还要吗?”她喂了一口,小声问。
“要。”他的声音,不知不觉也哑了。
一杯水,就这么一口、一口、被喂完了。
当最后一口茶水咽下,刘青山感觉自己不仅是渴意全消,就连那股要命的酥麻感,似乎也在这温柔的“伺候”下,缓缓消退了。
他试着动了动左手,手指……终于有了听话的迹象。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靠在躺椅上活动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活过来了……终于活过来了……”
宫雪看他那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站起来,把杯子放回桌上,一抬头,目光落在了墙上的挂钟上。
“天啊……”
她又是一声惊呼,捂住了嘴,“都……都五点十分了?!”
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着刘青山,“我……我从两点多……睡到现在?快……快三个小时了!”
她让这个男人当了三个小时的“枕头”!
“你……”
她几步冲到他面前,双手叉腰,像个小管家婆,只是那眼圈却是红的,“你……你就这么干坐了三个小时?你……你不无聊啊?!”
“你喊醒我多好呀?”
“我可以到床上睡,你还能看看书什么的……也不用这样浪费时间。”
刘青山看着她这副又急又心疼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他身上的麻木感正在消退,心里的满足感却在疯狂滋生。
他笑了,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畅快大笑。
“看书?”
他笑着摇摇头,趁着手劲儿缓过来了,一把抓住了她叉在腰上的手,微微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书哪有你好看?”
“你又油嘴滑舌!”宫雪被他这句情话砸得脸一红,象征性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不无聊。”
刘青山收敛了笑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点也不无聊。说真的,小雪。”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三个小时,可能……比我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开心。”
“抱着你。”
“我感觉……我感觉我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
宫雪的心,彻底乱了。
什么叫“心花怒放”,她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
这个男人……他怎么能……怎么能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出这么……这么让人心跳加速的话来?!
她的脸颊滚烫,心跳如雷,所有的言语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力量,只剩下满腔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和感动。
然而……
感动归感动,现实问题还是得解决。
“你……你这个……大傻子!”
宫雪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反手握住他那只还有些僵硬的手,猛地一拉,把他从躺椅上拽了起来。
“哎哎哎……”刘青山被她拽得一个踉跄,那条刚恢复知觉的腿一软,差点摔倒。
“快!起来!”宫雪可不管他,拉着他就往客厅中间走。
“赶紧走走!活动活动!”
她半是命令、半是心疼地催促着,“你半边身子都麻成那样了,不赶紧活动活动,等会儿血脉不通,你就真成天下第一大傻子了!”
“好好好,遵命!遵命……”刘青山被她拉着,在客厅里开始活动。
他一瘸一拐,龇牙咧嘴,姿势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嘴里还贫着:“哎,慢点,慢点,我这刚拥有的天下……还没站稳呢……”
“闭嘴!”
宫雪被他逗得又哭又笑,索性也不拉他了,就站在一边,叉着腰监督他,“赶紧走!左三圈,右三圈!不许偷懒!”
“嗯,再抬抬胳膊~”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将两人在地上拉出了依偎在一起的影子,长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