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原跟着苏卫一同坐在花园中。
桌上摆满了酒菜。
只盯着苏卫,看他打算什么时候开口。
苏卫倒好酒,提起酒杯和穆原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笑道:“先干为敬。”
穆原端起酒杯致意喝了,“说吧。”
苏卫又咂摸了几口,卖了个关子,“从哪儿开始说呢?”
穆原道:“从她认识你大哥的时候开始说。”
苏卫又给他斟满酒,招呼他吃肉。
笑嘻嘻开了口,“那应该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吧,那个时候她还没满十四,我比她大半岁,那天我带她去赌坊玩儿......”
穆原惊愕道:“赌坊?你竟然带她去那种地方?”
苏卫不悦皱眉,“你到底还听不听了?”
穆原闭了嘴,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面色不虞。
苏卫接着回忆道:“她说她没去过,好奇,其实我也没怎么去过,我也好奇,我们就带了钱一起去。结果我们两个的手气都不大好,输得惨。”
说着才去寻求穆原的赞同,笃定道:“你知道赌坊会出千的吧,我就怀疑他们坑了我,怎么可能我俩一把都不赢?当时我就不服,掀了桌子,大闹一场,奈何赌坊养的打手多,我俩当时还没有如今这么勇猛,双拳难敌四手啊,只能寻个空子跑了,后面的打手就一路追......”
穆原听得又饮了一杯酒。
带着公主去赌钱,输了还不认,被人追着满大街上跑。
难怪陛下看着苏卫就烦,他若是有个乖女儿被人这样带着玩儿,他连夜都得找人打断那人的腿!
苏卫眼中有些罕见的敬佩,边喝边回忆。
被赌坊打手追着的两人四处乱跑。
明晏穿着裙子累赘,差点就要被追上,只能边跑边打,裙摆都被挂坏了,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一顿毒打。
明晏咬着牙提着裙子愤恨道:“我再也不穿裙子打架了!”
苏卫边跑边道:“你这就是看着好看,打架哪儿是穿这个的。”
刚踢翻一人,苏岑从天而降,一个人就打跑了后面追着的七八个打手。
苏岑将两人带回了家,当着明晏的面就揍了苏卫一顿,一点儿情面不讲,打完了又把一瘸一拐的他撵去跪祠堂,敢带着公主涉险,让他跪上一天。
明晏看得本来很紧张,毕竟苏卫已经算是厉害的了,没想到被苏岑按着揍,毫无还手之力。
她也怕被按着打,看着就疼,或者他进宫向成元帝告状。
成元帝若知道她还敢去赌坊,非得狠狠收拾她不可。
结果苏岑也没说她,反而十分温和问她是不是吓到了。
明晏自小和苏卫一起玩儿,遇到的武将也是大大咧咧,声如洪钟,从未见过这样温和又厉害的武将。
他又生得好看,逆光站着,弯腰低头看她,笑着问她饿不饿,厨房做了饭,让她吃了再送她去临王府。
又让丫鬟带她下去沐浴换衣。
明晏看了看被打成猪头的苏卫,和她的待遇对比强烈。
之后明晏常去大将军府。
苏岑武功练得很好,也很耐心指导她和苏卫。
明晏便天天往苏家跑,苏哥哥长苏哥哥短缠着他教她练武。
和苏卫这种混小子相比,苏岑简直被衬托得出尘绝世。
打架也比苏卫疯狗似的好看,便是坐在书房看兵书,仪态也十分得体。
无论明晏和苏卫在外闹得多厉害,他总能现身收拾烂摊子。
安心又强大。
听到此处,穆原觉得原本口感还顺滑的酒喝着也有些酸。
苏卫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苏岑自小便待在边关长大,那次回京是因为母亲生辰,他回来也只待一个月就要走。
后来成元帝为明晏赐婚,她抗旨被打,觉得丢脸至极。
正巧这个时候苏卫也满了十五,准备去边关锻炼锻炼,明晏便死活要跟着一起去。
去了边关之后,苏卫直接被扔到军中锻炼。
明晏可就不一样了。
那时她还是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又白又嫩,富贵明艳。
可是脾气太大,又争强好胜,非要跟苏卫比个高低,闹着也要上战场。
魏王的年纪长她许多,自小当成女儿看。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缠得厉害,最终还是同意她上了战场。
可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众人又怕她出事。
苏岑在军中多年,武功高强,性格沉稳,明晏又听他的话,所以魏王和苏大将军商议之后让苏岑看着她。
苏卫停顿在此,深呼吸一口气,喝了口酒才接着道:“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快两年吧,暨城一战,我父兄皆战死,我扶棺归京,明漫漫在边关颓废了一个多月,等我回去的时候瘦得跟鬼一样,后来也不要人护着,上了战场比萧钰都疯,这才逐渐立了威站稳脚跟。”
苏卫说到这里就停了,喝着酒吃着肉,却也看不出一点儿伤心,更多是释然。
穆原闷坐在对面,心情似乎比他沉重。
半晌,道:“你父兄都是大雍的功臣。”
当年苏卫扶棺归京,他曾见过。
一前一后两具漆黑的棺材,穿着甲胄的兵士外面罩着麻布,头上裹着白巾,脚步沉重从城门口往大将军府走。
排头的苏卫一手一杆长枪提着,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是不符合他那个年纪的沧桑,眼中藏着悲痛,瘦削的面庞带着锋利的恨意。
身上的甲胄还有被刀枪划出的伤痕。
苏夫人容氏一身缟素等在大将军府的门口,从他手里接过那两杆长枪,双目发红,面上是强忍的悲伤,却一句话不说。
苏卫此刻却红了眼,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此后大将军府出殡,不让任何人探视。
听说待二人下葬之后,苏卫便又毅然决然回了北地。
苏卫听他所言,笑道:“那是自然,我可不就是靠着我父兄的功劳,才在陛下的嫌弃里安安稳稳活到了这么大?”
穆原斟满酒,双手举起酒杯,眼含敬意,仰头饮尽。
苏卫笑着陪了一杯。
“之前在镇北军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明漫漫是因为舍不得我才追到边关去的,我哥也这么认为,所以一直拿她当个妹妹,直到他战死那天,都不知道其实明漫漫是喜欢他的,还请求她回京之后帮忙照顾他的心上人。”
苏卫说得无奈摇头,“她自小争强好胜,没有她要不到的东西,就这件事,她栽得彻底,那段时间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我哥,便是连我哥的名字都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后来就没听说过她看上了谁,我还以为她是因为爱而不得心中有道坎儿过不去,没想到回京之后发现她看上了你,还帮了我哥那心上人,想来是早就放下了。”
穆原听她说完,心情莫名沉重。
“她书房那把刀?”
苏卫回道:“她十六岁那年,我哥送的。”
又安慰道:“人都没了,你总不能还介怀这事,想着给她扔掉吧?”
穆原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苏卫正色道:“她在边关之时,我哥确实照顾她很多,也教了她很多,那把刀就是做哥哥的对妹妹的祝愿,现在也就是一个念想。”
“我知道。”
苏卫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开玩笑道:“你不会因为这个吃醋吧?”
穆原沉默不语。
苏卫笑了起来,果然是醋性大。
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想那么多,她若真一直念念不忘,当年在陈州就不碰你了。”
穆原本要去拂他的手顿住,“陈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