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落日。
山际的树木被描上了一层微光。
暖光照射的城墙上,流淌着鲜红的血。
兵戈之声不绝于耳,喊杀震天。
厚重的城门被大力撞开,马儿嘶鸣,将士搏杀。
明晏鼻尖是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握着长枪的手已经挥舞到脱力,身上银白铠甲满是鲜血,长枪下的红缨都因为浸透了血贴在漆黑的棍身上。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她身前挡着的人手中长枪几乎卷了刃,仍是护着她往后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将军殉国。
明晏恍惚了下,看着前面替她扫清障碍的苏岑身形停顿了下,被人扎中肩头。
来不及伤心,四周北荣将士又攻了过来。
明晏终是被护着逃入后方镇北军中,苏岑安顿好她毅然决然再次骑马踏入战场,全然不顾自己肩上的伤,于乱军之中砍杀出一条血路,将苏大将军的遗体护着一路带回。
眼看着他被伤,明晏喊得声嘶力竭,却又无能为力。
苏卫也如血人一般,身上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仓惶溃逃,北荣穷追不舍,明晏苏卫被护在前面逃跑,苏岑垫后。
待到魏王折返带兵回来支援时,北荣才退回暨城。
苏岑已经脱力,却护这苏大将军的遗体无损。
明晏这才发现他身后没入身体的数支箭矢。
哭得不能自抑,军医也不知何时走散,苏岑浑身染血,面色苍白。
“苏哥哥!苏哥哥!”
苏岑撑着最后的力气将苏大将军的遗体放好,叮嘱苏卫将他好好送回京中。
一向信奉流血不流泪的苏卫也痛哭出声。
苏岑看向明晏,请求道:“公主若是回京,请代为照看一人......”
明晏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苏岑脱力靠在韩沧身上,看着天上升起的月,面色释然,看向两人。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为国战死,是将军至高无上的荣耀。”
......
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完。
破落茅屋里,一鹤发老妪正拿着破旧的木盆陶碗接屋顶漏下的雨。
地面已经被漏下的雨打湿,每一步都要杵着棍子慢慢走稳。
昏暗狭小的厨房里,陶锅里文火熬着糙米白米混着的粥。
盛了一碗浓稠的米汤,端着往里屋走去。
里面只一张床,一张歪着腿的木桌。
角落还在滴水。
床上躺了个人,盖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被子。
老妪拿着勺子舀着粥一点点喂到床上的人嘴里,流得比吃得多。
略有些粗糙的口感让床上的人眼皮微动,慢慢睁开了眼。
嘴边喂的东西不停,也不知吃的什么。
明晏偏头躲过,还沉浸在梦中的悲痛之中,胸口闷疼。
光线入眼,和梦中满是血腥的战场全不一样,这才醒过神来。
她受伤落水,距离暨城一战,已经过去了九年。
想翻身而起,却浑身无力,只挣扎了下又躺了回去。
屋中光线昏暗,还有滴滴哒哒的水声,鼻尖是有些潮湿的味道。
床边黑暗处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看起来没什么危险。
老妪见她动了,道:“娘子,吃点儿东西才有力气。”
勺子又凑到嘴边,明晏张了嘴。
脑子里却想着落水以后的事。
她抱着施凝云一起落了水,推她们下来的杀手也一起落了下来。
入了水那些人也没放过,游着就要举刀来砍。
施凝云不会水,明晏一手提着她,也不好和几人交手,头顶还又落下了箭。
万般无奈只能夹着施凝云凭借水性游走逃脱。
雨后湖水往下游翻腾,水势较急,她受了伤又拖着人,还要躲避身后的追杀,逐渐脱力
施凝云已经晕了过去,明晏还要托举她,连想找个抓着稳住身体的东西都找不到。
就这样被水流带着到了一处湍急急弯,就这样被水浪吞噬,口中呛了无数口,也渐渐意识不清,手中却一刻不肯放。
屋中只她一人,明晏有些心慌,开口声音嘶哑,“婆婆,和我一起的女子呢?”
老妪道:“我只在地边见到了你。”
明晏慌忙撑起身要起来。
老妪忙道:“你身上流了血,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这样出去可不行。”
明晏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一身粗布麻衣,有些短,极不合身,想来应是这婆婆的。
“婆婆,我路遇匪徒不幸落水,还有个朋友,与我一般大的年纪,她不知被水冲到了何处,我得去找她。”
老妪按住她,道:“你睡了一天一夜,先吃点儿东西,我去村子里帮你问问。”
将碗放置在床边,老妪杵着棍子,拿了一把破伞出了门。
明晏挣扎想起,腿刚一落地就传来钻心的疼。
掀起短了一截的宽大裤腿查看,小腿可能是被水流带着撞到了河里的石头,脚踝肿了起来,青紫一大片。
端起床边剩余的半碗稀粥喝尽,强撑着站起身跛着腿朝外走去。
屋中漏了雨地面湿滑,明晏头发未束,黑发凌乱披在肩头,在门口看到一根树木拐杖,撑着就要出门。
正巧这时,门口有人穿蓑衣戴斗笠而过,脚步匆匆。
明晏从虚掩着的门缝里一眼看到了蓑衣下亮晃晃的刀。
刚要开门的手收了回来,又忙回了房。
来人三四个,敲了门粗声粗气问道:“有人在家吗?”
又问了一遍,明晏才捂着脖子,压低声音故意做老人声气,“谁呀?”
门外的人道:“老人家,我们家中夫人落水走失,正在查找,请问您见过没?”
明晏摸不准门外的是来赶尽杀绝的刺客还是自己人,扔道:“没见过。”
还抱怨道:“这么大的雨,我一个跛脚老婆子哪里出得了门。”
说完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门外几人对视一眼,推开了门。
明晏藏好手中棍子,盖好被子躺在床上,扯过床边的布巾包了头发,床帐放下了一半遮住头脸。
听闻声响压着嗓子惊恐喊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强闯?”
来人没有回话,一一查看了几间屋子。
待寻到明晏所在房中时,只能看到简陋的床上盖着被子还在骂骂咧咧的人。
头上包着破布巾,佝偻着背,床帐遮着看不清脸。
明晏手握拐杖,如果他们闯来,只能拼死一搏。
又咳嗽几声骂了几句喊着救命。
屋中一目了然,三人又在床下看了看,没看到人,也没看到有别人生活的痕迹,桌上的饭碗也只有一只,没耽误,离开了茅屋。
明晏这下确定前来的定是追杀的人,也不知施施如何。
只是她如今伤了脚踝,若是出去碰上更多事,定然不是对手。
还是等孟西找来再说。
也不知那婆婆问得如何。
心中不免又在生气。
刺客都能找来,孟西怎就这么没用,还没找到!
愤恨捶了一把床。
床吱呀一声,明晏心里一紧。
这床看着就不结实,别人家救了她,她还把人家的床给捶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