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生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猛地想起了妹夫的另一句话,连忙说道:“妹夫跟我说,咱们这第一批红薯和板栗都是自家地里收的,没算本钱。等卖完了,就得花钱去收,那都是成本。他让我一定得算清楚,除掉成本,利润是多少。”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李冬萍连连点头:“你看我,光顾着高兴,都糊涂了,把本钱给忘了。”
两口子立刻行动起来,李冬萍找来废纸和一截铅笔头,冯长生则凭着记忆,一五一十地报账。
“麦芽糖,用了一罐,花了五毛。”
“蜂窝煤,今天用了六块,一块三分钱,就是一毛八。”
“木炭,用了一小袋,大概是四毛钱的量。”
“还有装栗子的纸袋,一百个花了五毛钱。”
李冬萍拿着铅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纸上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最后,李冬萍把所有的花费全部进行汇总,得出了总数。
“当家的,今天花出去的本钱,不算三轮车那些大家伙,光是这些消耗品,一共是九块五毛。”
冯长生心里默算了一下,十九块六的毛利,减去九块五的成本……
“咱们今天的纯利润是十块一毛?”
当这个数字从冯长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夫妻俩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要不休息,一个月就能挣三百元。
他们之前投入的钱,买三轮车,铁锅、煤炉等东西加起来也不到250元。
这岂不是说,只要干上一个月,就能把投入的本钱都挣回来。
李冬萍的脑子飞速转动着,除掉每个月十五块钱的房租,水电费,再算上买米买油的开支,人情往来,两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等等,一个月存下二百块钱,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冯长生看着妻子呆滞的模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蹦出来一样。
李冬萍最先回过了神,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想得总要比冯长生更远一些。
这泼天的富贵突然砸下来,她心里头既是狂喜,又生出一丝莫名的惊惧。
李冬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丈夫因为激动而有些僵硬的胳膊。
“当家的。”
“啊,媳妇,咋了?”冯长生扭过头,眼睛里还闪烁着那种近乎不真实的狂热光芒。
李冬萍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钱。
“明天你出摊,带上五块钱的零票子。剩下的,都锁在咱家箱子里。”
她的动作不快,先是从那一堆五毛两毛的票子里仔细数出五块钱,又把那些分分角角的硬币和纸票归拢到一起,整整齐齐地推到冯长生面前。
冯长生下意识就应什么:“嗯,明天我还是去棉纺厂门口。今天最后那锅板栗是炒多了点,剩下的都让卫国拿回去了,省得浪费。明天我心里就有数了,最后一锅得少炒点。”
他像个跟先生汇报功课的小学生,一五一十地把自己今天的心得体会都说了出来。
李冬萍伸出手,轻轻盖在了丈夫那双因为激动而攥紧的拳头上。
“当家的,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冯长生一怔,抬眼看她。
李冬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才是第一天,是卫国帮着咱把场子撑起来了,咱不能拿这一天当一个月算。”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万一明天下雨呢?万一别人看到你卖这个,也跟着卖呢……”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意思,冯长生瞬间就懂了。
是啊,自己光想着一天挣十块,一个月挣三百,咋就没想过,这世上的钱,哪有那么好挣的?
那股子冲昏头脑的狂喜,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冯长生重重地点了点头:“媳妇,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美了。咱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干。”
李冬萍松了口气,想到之前爹娘对自己说的话。
她继续叮嘱冯长生:“还有一件事,更要紧。”
冯长生把钱放回布袋里,反问道:“啥事?”
“以后如果咱们的生意也一直这么好,一个月真能挣到300元,这事儿就只能你知,我知,谁也不能说,特别是村里那边。”
“被别人知道了,眼红的,使坏的,都得找上门。到时候咱这摊子还摆不摆得安稳?”
李冬萍的目光扫过丈夫的脸:“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一天累死累活,挣个三块两块的辛苦钱,勉强够咱俩在城里吃住的,明白吗?”
他不是傻子,媳妇这话一下子就点醒了他。
是啊,上次妹夫也提醒过,财不露白,以后冬萍当家,自己挣的钱全部交给冬萍管着。
要是让自家爹娘,还有那好吃懒做的弟弟知道了自己一天能挣十块钱,那还得了?
哪怕是分了家,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爹拿着孝道压人,闹上门来这事也不好看。
到时候别说过安生日子了,这摊子都得给他们搅黄了!
冯长生反手握住李冬萍的手,下定了决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谁都不往外瞎咧咧。见了谁我都只说勉强糊口,累死累活只能挣个吃饭钱。”
夜深了,冯长生夫妻俩的激动和盘算,也随着屋外的寒风渐渐沉淀下来。未来就像是那锅里翻腾的糖稀,是甜是苦,得熬着才知道。
接下来的每一天,冯长生都像上了满弦的陀螺,又像是被打了鸡血,天不亮就起床,把一切准备妥当,然后蹬着他的三轮车,迎着晨光出发。
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仿佛脚下蹬的不是车轮,而是通往一个崭新而光明的未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初四。
天还蒙蒙亮,街上的路灯都还尽职地亮着,寒气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刚过六点,一辆自行车停在了张记粉馆的门口。
张秀兰从车上跳下来,利索地锁好车,推门就进了店。
一股夹杂着浓郁骨汤香和辛辣料味的滚滚热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店里灯火通明,张卫国正穿着围裙,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
“哥!”张秀兰喊了一声,看都没多看,熟门熟路地从墙上挂着的围裙里扯下一条,往自己腰上一系。
张卫国回头看了一眼,笑容却很灿烂,“来了?手脚够快的啊。”
张秀兰没搭理他的调侃,直接钻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对着正在另一个灶台前忙活的张桂花说:“二姐,牛肉和排骨炖上了吗?先给大哥大嫂下两碗粉,让他们吃了好早点出门收拾东西。”
一口大锅里,排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旁边的另一口锅里,是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肉,酱红色的汤汁上浮着一层诱人的油光。
“马上就好!”张桂花用大勺撇去骨汤上的浮沫,扭头看了一眼自家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