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皇帝内心并不明白这些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本能觉得不安。
这些东西,他自始至终都不曾见过。
甚至那本最先出来的小册子他也看了,字字句句几乎都在揭着他的脸皮,这些帝王心术心照不宣的东西,竟然被谢樱这么大大咧咧的写了出来,甚至广而告之,若是底下臣子看明白了,只怕都要背他而去,这才怒不可遏。
而更令他恐慌的是,谢樱既然敢将这些东西直白的讲出来,那便说明……
张济承心中狂跳,却依旧保持着面不改色:
“这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东西,里面的条例看着唬人,但完全像几个白丁随口说来的,毫无文采章法可言,臣回去细细琢磨琢磨,让国子监众人一起批驳,切不可让她再这般蛊惑人心。”
皇帝顿了顿:“罢了,这样哗众取宠之言,就不必广而告之了,烧了便是。”
“是,”张济承点头,将手中的册子丢到了太监搬来的火盆里。
但张济承到底是科举出身,记忆力远非常人可比,记住了不少振聋发聩之言。
应付完皇帝后,张济承眼前发黑,脚步浮虚的回到府中。
“父亲,咱们点将录那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吗?今日在值房,夏石手底下那几个狗东西,又跟我们唱反调!”张游大喇喇的开口,“还有那些个阉狗,比从前鹿森书院的人还可恨。”
“长安的战报,你收到了吗?”张济承忽然开口问道。
“收到了啊,”张游不明所以。
张济承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自己老儿子一把岁数,一耳光直接扇了过去。
“你还斗,你还斗!”张济承喝骂道,“朝中都没人了还斗什么斗,如今夏石已经身死,你还不甘心?是要斗到亡国,斗到改朝换代才肯罢休吗?”
长安没破的时候,他还只是以为只是一小股叛军胡闹,如今长安城破,他又如何能坐得住?
“我老了,”张济承忽然开口,整个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之感,不管他如何算计,如何周全,都仿佛陷入泥沼之中,难以脱身。
“父亲……”张游不明白自家老父为何忽然有此感慨,“不过是一帮叛军罢了,父亲何故如此?”
“贼兵发的那些妖书,你都看到了吗?”张济承强撑着问道。
“妖书,什么妖书?”张游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家老父。
张济承长吸一口气:“你手下的人,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是一伙贼兵,掀不起什么风浪,没说什么妖书之类的话啊,”张游依旧是不明就里,“苏俨和柳执旭当时都在场,爹你别不信儿子。”
张济承瞬间如鲠在喉,好死不死的,又想到了曾经在谢樱那本小册子上看见的话:
“当今天下之大弊,一在土地兼并,二在逢迎媚上,臣子只顾揣度皇帝心思,除了操持国事外,还要处处揣度,迎合皇帝的心思,许多原本正确的策略便逐渐走偏。”
“上下俱是有样学样,阁老们迎合皇帝,底下的官员对上不对下,一昧的逢迎上官,只顾政绩和关系,只是一昧粉饰太平,导致京官根本不了解地方事宜,正如李唐年间感念皇帝恩德,所以绕道而行的蝗虫一般……”
张济承按了按眉心:“我放了一部分用人的权力给你,结果你就是个守在京城的睁眼瞎。”
“罢了,罢了,”张济承忽然觉得万念俱灰,“咱们如今……”
“爹,怎么了?”
“没什么,”张济承摇头,“你去叫你底下的人,将贼婆的四处分发的东西搜集过来,我要仔细看看。”
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超出时代的东西,但如同白日焰火,转瞬即逝,也看得不甚明显。
……
“如今刘叔年派了韩兆过去,”李婳抬头,“只是军中那一摊子,咱们不好直接插手。”
所幸李岚还有点脑子,没被李季的馊主意冲昏头脑。
李仁声势浩大的进城,张掖城中百姓奔走相告,纵使再不愿意,但民意不可扬汤止沸,再加上谢樱成功的例子在前,张沙等一干从前反对的将领,此时也俱是哑口无言。
“不好直接插手,那咱们就先不直接插手,”谢樱笑道,“给他们派几个教书先生过去就行。”
“好主意,”李婳笑道。
这便是王道。
只要听进了谢樱那一套,天然就是她们的队友,底下士卒有了想法,就算后面李季想要作妖,也是空中楼阁,孤掌难鸣。
“叶宇如今已经全盘占领河套,河套军营中的士兵基本不战而降,”许方笑嘻嘻的递进来战报,“将军接下来还准备打吗?要是不打的话,咱们也好好过个年。”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五,尽管战火纷飞,可年味儿也早在腊八节过后就开始酝酿,四处忙的热火朝天。
这是许多百姓第一个不用被高利贷催收,不用给地主上贡的新年,自然是格外喜庆。
“下令全军警戒,逢年过节的时候最容易被人偷袭,一定要提高警惕,”谢樱下令,“这几日休养生息,准备出战。”
“啊?”许方一愣,但立刻转身传令。
“如今陕甘宁三省全部握在咱们手中,陕西的分田也做的差不多了,”谢樱指着桌上的舆图看着众人,“明年春耕之后,自然不好大规模出战,咱们到时候军需粮草都成问题,再次大规模打仗,要等到秋收之时。”
“年前整个北方兵力空虚,”谢樱点了点地图,“赵明,钱飞,赵常翼,你们三人各带一万兵马,向山西进军。”
“是。”
“叶宇,你率两万兵马,进攻长治一带,之后南下攻取河南,从北向南推进,使朝廷两地兵马首尾不能相顾,”谢樱盯着叶宇,“此战务必要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河南应该是最先被攻取下来的。”
“是,”叶宇应道,但面上还是有些许疑惑。
“严力,曹华,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进攻湖北,务必要掌握长江沿岸的重要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