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峡谷深处,焚天炎狱流亡者洞穴内那一点赤红光芒骤然爆发时,千里之外的黑渊平原上,凌天羽正被拖向一座由骸骨堆砌的了望台。监察者的灰袍如同裹尸布,无声地缠缚着他的双臂,冰晶锁链刺穿琵琶骨,每一次拖动都带出滚烫的血珠,在焦黑大地上烫出嗤嗤白烟。
“苍澜的虫子,也配直视黑渊的星空?” 为首的灰袍监察者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枯骨。他脸上覆盖着半张流淌着暗紫符文的金属面具,裸露的下颌却惨白如尸,唇角勾起毫无温度的弧度。
了望台顶端,赫然是一方三丈见方的巨大棋盘!棋盘材质非金非玉,漆黑如墨的底子上流动着星辰湮灭的微光,纵横交错的线条则殷红如凝固的鲜血,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怨憎气息。
最刺目的,是棋盘上密密麻麻的三百颗白子。
每一颗白子,都晶莹剔透,如同泪滴状的寒冰,内里封存着一缕微弱却清晰跳动的魂火!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颗白子表面,都用细如发丝的金线,铭刻着一个名字!
“陈山!王虎!李青峰!” 凌天羽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那些名字灼烧着他的视线——全是远征军中同生共死的袍泽!他们的魂火被囚禁在棋子之中,如同风中残烛,发出无声的哀鸣!
“喜欢这份礼物吗,天命之子?” 面具监察者发出夜枭般的低笑,枯瘦的手指优雅地拂过一颗颗白子,指尖划过之处,内里的魂火便痛苦地扭曲一下。“混沌海眼一战,这些蝼蚁的魂魄本该被黑渊吞噬,化为虚无。是我主仁慈,赐予他们另一种‘存在’的方式,成为这局‘众生劫’的注脚。”
他抬手,一枚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吞噬之光的棋子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悬浮在凌天羽面前。
“规则很简单。” 监察者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执黑子,落于棋盘。黑子落处,对应的白子…湮灭。”
凌天羽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染血的战袍下贲张的线条根根隆起,锁链被挣得铮铮作响,血水顺着精悍的腰腹线条汩汩流下。一股焚天之怒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撕碎眼前这扭曲的恶魔!
“畜生!!” 他目眦欲裂,嘶吼声如同受伤的凶兽,震得了望台边缘的骸骨簌簌掉落,“有种冲我来!放了他们!”
“冲你来?” 监察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金属面具下的笑声更加刺耳,“凌天羽,你太高看自己了。你的天命,你的挣扎,你所谓的守护…在我主眼中,不过是一场编排好的戏剧。你的痛苦,你的选择,才是这盘棋最精彩的看点。”
他枯指一点,那枚悬浮的黑子猛地向前一送,冰冷坚硬的棱角几乎贴上凌天羽染血的额头。
“落子,或者…” 监察者优雅地摊开另一只手,掌心向下,对着下方平原上隐约可见的、被灰袍驱赶着聚集的荒村村民,“我让这些虫子,代替你落下的第一颗子。你猜,他们的魂魄,够不够资格凝成第三百零一颗白子?”
下方,孩童的哭嚎,妇女的尖叫,老人绝望的呜咽,被黑渊的风撕扯着送了上来。凌天羽的太阳穴突突狂跳,每一个名字都在他脑中炸开,每一个魂火的颤抖都如同尖刀剜心。他死死盯着那枚悬停的黑子,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漆黑的棋盘边缘,瞬间被那诡异的材质吸收,不留一丝痕迹。
同生共死契中,苏婉清的气息骤然微弱下去,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股冰冷死寂的绝望感顺着契约蔓延过来,几乎冻结他的血液。冷月那边则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警示波动,指向那个被操控的孩童!内忧外患,绝望如潮!
“时间到了。” 监察者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
凌天羽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曾被赞誉如星河的眸子,已是一片血染的冰原,深处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所有的愤怒、痛苦、挣扎,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决绝所取代。他缓缓抬起被锁链穿透、兀自滴血的右臂,五指张开,带着一种千钧重负的缓慢和坚定,握住了那枚悬浮的黑子。
入手冰冷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年玄冰,又似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股阴寒邪恶的吞噬之力顺着指尖疯狂涌入,试图侵蚀他的意志。凌天羽闷哼一声,混沌真瞳在识海中猛然睁开,一道微不可查的混沌气流自丹田涌出,死死抵住那股侵蚀。
“选吧,天命之子。” 监察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第一颗子,你想让谁…为你的犹豫陪葬?”
凌天羽的目光扫过那三百颗白子,每一个名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最终,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棋盘右下角一颗白子上。
那颗白子内封存的魂火极其微弱,几近透明,仿佛随时会熄灭。刻着的名字是——“孙老栓”。
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皱的老兵形象瞬间在凌天羽脑中浮现。混沌海眼血战时,就是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兵,用佝偻的身躯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肠子流了一地,却还死死抓着监察者灰袍的残片塞进他手里,浑浊的眼睛里只有一句无声的嘱托:“活下去…看破这天…”
“孙老栓…” 凌天羽的嘴唇无声翕动,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老兵最后塞给他的灰袍残片,此刻正贴着他胸膛的肌肤,冰冷而滚烫。
监察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出一声了然的嗤笑:“哦?这个老废物?魂火都快散了,倒是省得你动手。也罢,就从他开始,让你感受一下,执掌他人生死的…快感?”
快感?凌天羽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握着黑子的手,因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虬结如龙。
“落子!” 监察者厉声催促,下方村民的哭嚎陡然拔高!
凌天羽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血腥与硫磺味道的空气呛入肺腑,如同吞下滚烫的刀子。他不再犹豫,不再去看孙老栓那颗白子,手臂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感,缓缓抬起,越过纵横交错的血线,越过无数魂火颤抖的白子,最终,悬停在那象征着天地未开、宇宙原点的位置——
**天元!**
棋盘最中央!
这个位置,不偏不倚,不属任何一路,却又牵动着整个棋局的经纬!
“嗯?” 监察者面具下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带着一丝意外。
就在凌天羽的指尖即将点落天元星位的刹那!
“不——!!!”
下方平原上,一个被灰袍按在地上的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死死盯着了望台,眼中爆发出母兽般的疯狂:“别动我儿!别动栓子他爹啊——!!”
栓子他爹?孙老栓?!
凌天羽的动作猛地一滞!混沌真瞳瞬间捕捉到那妇人身边,一个被灰袍踩在脚下、瘦骨嶙峋、满脸血污的少年!少年也正死死望着棋盘上那颗属于“孙老栓”的白子,眼中是刻骨的绝望和无助!
孙老栓…还有家人?!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凌天羽识海!监察者…不仅囚禁了远征军袍泽的魂魄,连他们在黑渊界可能幸存的亲人也…一并掌控?!
“哈哈哈哈哈!” 监察者爆发出愉悦的狂笑,仿佛欣赏到了最精彩的剧目,“意外吗?惊喜吗?这才是我主棋局的精妙之处!选择吧,凌天羽!是让这老兵魂飞魄散,彻底解脱?还是让他看着他的妻儿,在他面前…一寸寸化为血泥?!”
凌天羽握着黑子的手停在半空,距离天元星位仅一寸之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指甲彻底陷入掌心,鲜血顺着黑子的棱角蜿蜒流下,滴落在天元位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那滴血,瞬间被漆黑的天元位吸收,整个棋盘猛地一震!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古老的意志,混合着亿万生灵的悲泣与呐喊,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顺着那滴血的牵引,轰然撞入凌天羽的识海!
混沌真瞳剧震!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现:混沌祖神开天辟地的怒吼,界域天柱崩断的轰鸣,五方圣域染血的战旗,还有…无数在界域潮汐中挣扎湮灭的位面残骸…最终,画面定格在一片无垠的黑暗虚空中,唯有中心一点微光,如同宇宙初开的原点——正是那天元之位!
“向死而生…方为活路…”
一个低沉、浩渺、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凌天羽灵魂深处炸响!这声音并非来自监察者,而是来自…这方染血的棋盘本身!或者说,是这棋盘所承载的、属于混沌祖神陨落前,那不甘寂灭的一缕抗争意志!
监察者的狂笑戛然而止!金属面具下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棋盘那突如其来的异变!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籁俱寂的刹那!
凌天羽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明悟所取代!那滴血带来的启示,老兵孙老栓无声的嘱托,下方少年绝望的眼神,苏婉清濒死的悸动,冷月传来的警示…所有的一切,都在混沌真瞳的推演下,化作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
他悬停的手指,不再有丝毫颤抖!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更带着一种将自身也投入炼狱的疯狂,狠狠地点了下去!
黑子,落于天元!
**啪嗒!**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在死寂的了望台上,却如同惊雷炸响!
轰——!!!
棋盘中央,天元之位,那颗凌天羽以血为引落下的黑子,骤然爆发出吞噬一切的漆黑光芒!这光芒并非监察者的邪恶吞噬,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仿佛宇宙归墟般的混沌湮灭之力!
光芒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席卷整个棋盘!
没有预想中的单颗白子湮灭!
三百颗白子,如同被投入黑洞的星辰,同时剧烈震颤!内里封存的魂火疯狂摇曳,发出无声的尖啸!然而,预想中的爆裂并未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棋盘之上,那三百道由血线构成的、连接着白子的命运轨迹线,在湮灭黑光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沸油的雪线,寸寸断裂!崩解!
“噗——!” 几乎在黑光爆发的同一瞬间,下方平原上,所有正在操控村民、维持阵法的灰袍监察者,如同遭受无形的重锤猛击,齐齐喷出一口粘稠的、闪烁着诡异符文的黑血!他们身上流转的灰暗气息瞬间紊乱!
而棋盘上,那三百颗剧烈震颤的白子,在命运轨迹线断裂的瞬间,内里被封禁的魂火,如同挣脱了枷锁的飞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绝望的囚徒,而是带着一丝…挣脱樊笼的决然!
“混账!你做了什么?!” 高台上的面具监察者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抓向棋盘,试图阻止那湮灭黑光的蔓延!
然而,晚了!
凌天羽在落子的瞬间,便已借着那股反震之力,猛地挣断了肩头的锁链!鲜血喷溅中,他如同浴血的狂龙,合身撞向近在咫尺的面具监察者!混沌气流在拳锋凝聚,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狠狠轰向对方那张惊怒的金属面具!
“掀了你的棋盘!” 凌天羽的怒吼,伴随着拳风,响彻黑渊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