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最绊道心…”
金属小兵——或者说,曾经的小石头——那冰冷、扭曲、毫无人性的机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凌天羽的灵魂深处反复回荡,混合着慕容天那刺耳残忍的狂笑,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刺着他的神经。
“杀了他!小石头!” 慕容天慵懒而冷酷的命令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平原上格外清晰。他端坐在金属巨人的肩头,紫金异瞳闪烁着猫戏老鼠的残忍快意,欣赏着凌天羽脸上每一寸肌肉的抽搐和眼底深处那几乎焚天的痛苦与挣扎。
金属小兵的身体猛地一震,覆盖着冰冷甲胄的手臂僵硬地抬起,那柄闪烁着幽绿毒芒、比他还高的巨大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毫无犹豫地朝着凌天羽当头劈下!刀锋所指,正是凌天羽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年栓子!
这一刀,没有任何技巧,只有被强行灌输的杀戮指令和冰冷的机械力量!
“不——!” 被灰袍按在地上、孙老栓的妻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目眦欲裂!
凌天羽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混沌真瞳疯狂运转,在千分之一刹那推演出数十种闪避和反击的路线!他可以轻易格挡、甚至瞬间摧毁眼前这具被改造的金属躯壳!但…那盔甲之下,是“小石头”啊!是那个曾在冰冷雨夜被他从垃圾堆里救回一条命的孩子!是那段早已尘封、却在此刻被撕开、血淋淋呈现的善缘!
格挡?反击?摧毁?
那和亲手杀死小石头有什么区别?!
这一瞬间的迟疑,在生死搏杀中便是致命的破绽!
幽绿的镰刃带着死亡的腥风,已劈至面门!凌天羽甚至能闻到那毒芒散发出的、令人神魂麻痹的甜腻气息!
“小心!” 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年栓子爆发出惊人的勇气,竟猛地向前一扑,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去撞开那致命的镰刀!
凌天羽目眦欲裂!混沌气流本能地就要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脉翻身,毫无征兆地在众人脚下炸开!整个黑渊平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瞬间出现在凌天羽、栓子与那劈落的镰刀之间!
裂缝边缘土石崩裂,烟尘冲天而起!那势在必得的镰刀狠狠劈在裂缝边缘的岩石上,爆出一大蓬刺眼的火星!巨大的反震力让金属小兵踉跄后退!
“嗯?!” 慕容天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紫金双瞳猛地射向裂缝深处,带着一丝惊疑和恼怒!
凌天羽反应极快,虽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地裂是福是祸,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一把抓住扑出去的栓子,混沌气流灌注双腿,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伪神军团相反的方向、烟尘最浓郁的区域疾射而去!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被灰袍按住的孙老栓妻子,趁着地裂引发的混乱,一个灰袍被震得踉跄松手的刹那,那妇人如同护崽的母狼,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束缚,连滚带爬地也朝着同一个方向亡命奔逃!
“废物!追!” 慕容天的怒喝声穿透烟尘。金属巨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沉重的脚步踏碎大地,率领着伪神军团轰然启动,如同冰冷的金属洪流,朝着凌天羽逃窜的方向碾压而来!大地在沉重的践踏下呻吟颤抖。
凌天羽将速度催发到极致,胸膛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灼热的刺痛。他一手紧紧抓着栓子的胳膊,混沌气流在两人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抵挡着身后追兵激射而来的能量光束和腐蚀毒液。爆炸在身侧不断响起,溅起的碎石和能量乱流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
“娘!娘!” 栓子一边被拖着狂奔,一边哭喊着回头寻找。
“这边!栓子!” 一个嘶哑却充满力量的女声在前方的烟尘中响起!是孙老栓的妻子!她脸上满是擦伤和血污,衣衫褴褛,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拼命朝着他们挥手!
凌天羽精神一振,猛地改变方向,朝着妇人冲去!三人汇合,没有任何言语,只有亡命奔逃的喘息和身后越来越近的、金属巨人践踏大地的恐怖轰鸣!
伪神军团的追击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金属洪流碾过平原,留下焦黑的痕迹。凌天羽的伤势在持续奔逃中不断恶化,混沌真瞳的运转也因魂力剧烈消耗而开始滞涩。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那尊巨大的金属巨人猩红的独眼在烟尘中如同索命的灯塔,越来越近!
“这边!快进来!” 就在凌天羽感觉快要力竭,肺部火烧火燎之时,一个苍老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一片断壁残垣的阴影中传来!
凌天羽循声望去,只见一座几乎被掩埋在废墟和尘埃中的破败土地庙,歪歪斜斜地伫立着。庙门早已腐朽坍塌,露出黑洞洞的入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道袍的干瘦老者,正站在庙门断壁的阴影里,朝着他们焦急地招手。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仿佛能看透世间迷雾。
没有时间犹豫!身后追兵的压迫感已近在咫尺!凌天羽一咬牙,带着栓子母子,如同三道疾风,猛地冲进了那破败不堪的土地庙中!
甫一进入,一股浓重的尘土和腐朽木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庙宇内部狭小而阴暗,供奉的土地神像早已碎裂倒塌,只剩下半截泥塑的身子歪在布满蛛网的角落。几缕微光从屋顶的破洞投射下来,勉强照亮了布满灰尘和瓦砾的地面。
“快!躲到神像后面去!” 老道士语速极快,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倒塌神像后勉强能容身的阴影角落。
凌天羽没有任何废话,立刻护着惊魂未定的栓子母子躲到神像残骸之后,自己也蜷缩进去,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混沌真瞳的力量全力内敛,如同蛰伏的凶兽。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瞬间!
轰隆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响,停在了破庙之外!金属巨人那庞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狭小的庙门!猩红的独眼如同探照灯般,冰冷地扫视着庙内!烟尘被它沉重的气息搅动,打着旋儿涌入庙内。
慕容天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般传来:“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只老鼠给我揪出来!” 伪神军团士兵沉重的金属脚步声开始散开,在废墟中翻找,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
破庙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栓子母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凌天羽全身肌肉绷紧,混沌气流在掌心无声凝聚,做好了随时拼死一搏的准备。同生共死契中,苏婉清的气息微弱得近乎消失,只有一丝冰冷的绝望感萦绕不散;冷月那边则传来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方位指引,似乎在某个方向正发生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追兵近在咫尺的紧张时刻。
那干瘦的老道士,却仿佛对门外恐怖的金属巨人和冰冷的杀气视若无睹。他慢悠悠地走到庙宇中央,那里竟还奇迹般地残留着一张布满裂纹、缺了一条腿的破旧供桌。他变戏法似的从破烂道袍的袖子里,摸出一个油腻腻、沾满泥污的粗陶酒坛,又抓出一把干瘪发霉的黄豆,随意地撒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
然后,他就在凌天羽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背靠着那半截倒塌的土地神像,拿起一颗发霉的黄豆丢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又端起酒坛,“咕咚”灌了一大口浑浊刺鼻的劣酒。
一股浓烈呛人的劣质酒气混合着豆子的霉味,在狭小的破庙里弥漫开来。
“咳…咳咳…” 老道士似乎被劣酒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透过供桌的缝隙,望向外面巨大金属巨人移动的阴影轮廓,又像是穿透了庙宇的墙壁,望向了更远、更深的黑渊。
“修仙修仙…” 他咂巴着嘴里的霉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凌天羽的耳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沙哑和看透世事的苍凉,“修的是偷天之力,窃日月之精,夺造化之功,图一个长生久视,逍遥自在…”
他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劣酒顺着花白的胡须流下,滴落在满是尘土的道袍上。
“还是…修一颗济世之心?” 老道士浑浊的眼睛转向神像后阴影里的凌天羽,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直视他的灵魂,“担那万钧重负,行那荆棘血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图一个…心安?”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几分醉意朦胧的含糊,却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在凌天羽的心头!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小石头的背叛、目睹了监察者扭曲人性的残酷之后!
偷天之力?济世之心?
凌天羽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无声渗出。他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血战,想到了老修士的灌顶,想到了孙老栓的牺牲,想到了苏婉清破碎的龙翼,想到了冷月枯竭的魂火…想到了那些在监察者棋局下挣扎、哭泣、被改造的灵魂!
为了什么?
是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至高力量?还是为了…守护身后这些在绝望中依然挣扎求存、依然闪耀着人性微光的生命?
他看向身边瑟瑟发抖、却依然紧紧抱着儿子的孙老栓妻子,看向栓子眼中那尚未被绝望彻底吞噬的、对生的渴望。
就在这时,老道士似乎喝得兴起,随意地将手中的粗陶酒坛往布满灰尘的地上一放。
酒坛倾斜,浑浊的酒液微微晃动。
庙宇顶端的破洞,恰好将一束稀薄的星光投射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那晃动的酒液之上。
刹那间!
浑浊的酒液表面,倒映出的不再是破庙的屋顶,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深邃神秘的璀璨星河!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流转,星云旋转,仿佛将整个宇宙的缩影都纳入了这一方小小的酒坛之中!甚至隐隐能看到,在那星河深处,似乎有巨大的、如同世界树般的界域天柱虚影,以及…五方圣域模糊的轮廓!
这奇幻的景象一闪而逝,随着酒液的平静而消失,重新变回浑浊的酒水。
然而,这一幕,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凌天羽的眼中!
“看啊…” 老道士浑浊的眼睛望着那恢复平静的酒坛,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偷天也好,济世也罢…都在这一坛浊酒,这一片倒映的星河里了。天道…呵呵,天道…”
他摇摇头,又捻起一颗发霉的豆子丢进嘴里,咀嚼着,仿佛咀嚼着无尽的苦涩与沧桑。
“监察者怕火…”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真正的火…烧起来…能把这黑渊…都照亮…”
话音未落!
轰——!!!
破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残破墙壁,被一只巨大的、覆盖着暗沉金属的拳头狠狠轰开!碎石瓦砾如同暴雨般激射!
金属巨人那猩红的独眼,如同地狱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神像后的阴影!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找到你了!虫子!” 慕容天那冰冷戏谑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宣告,在破庙的废墟上空响起!
“走!” 老道士猛地将手中酒坛朝着冲进来的金属巨人狠狠砸去!同时枯瘦的手掌在地面某个不起眼的符文上重重一拍!
嗡!
凌天羽只觉脚下地面猛地一陷!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他和栓子母子!眼前景物瞬间扭曲模糊!
在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彻底淹没意识的前一刹那,凌天羽最后看到的,是老道士那干瘦的身影挡在崩塌的庙门前,破烂道袍在金属巨人带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锈迹斑斑、却闪烁着微弱清光的桃木剑,剑尖直指那猩红的巨眼,口中发出一声苍凉却决绝的长啸:
“无量天尊!邪魔外道,也敢亵渎这方寸清净之地?!给道爷——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