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旨相公”说的是北宋的宰相王珪,他的名气不大,他的一个孙女婿比他名气大多了,便是千古奸臣秦桧秦相公。
王相公上朝只有三句话,“请圣旨、领圣旨、已得圣旨”,来来回回的,就是这么三句,所以被称为“三旨相公”。
冯驯又是打虎,又是不齿王珪,无论是押题还是答题,都有了脉络可循。
一顿饭吃完,李步蟾也没有问张子云的住处,看他们的行状,大概率是柴房。
他将自己的房号告诉了张子云,便上楼休息,没有出去遛弯消食。
早早地,他便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有点想念蒋桂枝了。
这次只是府试,来回便要一个多月,以后去武昌乡试,去京城会试,那时间,想想都头皮发麻。
如此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
白沙阁。
江盈科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又看了看两侧悬挂的对联,“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
这间茶楼的东家,祖籍是常德府德山人氏,后来依着旁边的白沙井,开了这间茶楼,也有五六十年了。
上次来此饮茶,还是参加院试,不曾想今次来次,还要为府试奔波,江盈科不由得一阵懊恼,一口吐沫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转头使劲地咧了咧嘴,拉扯一下脸上的肌肉,再抬步往里走去。
白沙阁以雅立身,来此饮茶者,多为士子,茶楼左侧有一长台,可以斗茶。
此时有人拥簇台前,一位二十许的年轻士子正在辨茶,他的面前放着十个茶罐,或木或瓷,或铜或雕。
“这是峨眉雪芽,于清明前采摘的好茶,可惜贮藏不当,染了些许檀木之气。”
辨出峨眉雪芽之后,这个士子连续揭开九个茶罐,语速越来越快,\"六安瓜片谷雨茶、君山银针白露……最后这个是……\"
他忽然顿住,第十个罐中茶叶形状奇异,似茶非茶。
人群中有人嘴角微扬,\"景玉兄,也有你不识之物?\"
那士子不答,拈起一片茶叶走到窗前,对着光细细一看,展颜一笑,“这是湘西土人的“茶娘子”,非茶也,乃是一种藤叶,嚼之生津,当地土人用其解渴。”
他将叶片放入口中轻咬,苦涩中泛起一丝甘甜,“木斋兄戏弄于我,今日午餐,却要你破费了!”
“哈哈,好说好说!”木斋兄看到江盈科从门口过来,上来揽过景玉兄的肩膀,“来,给你们几位引荐一位小友。”
江盈科看着比他还要稍长两岁,被他称为小友,却没有半分不适。
儒林当中,称秀才为老友,称童生为小友,这与年龄无关,五岁的戴大宾取了秀才,也是老友,九十的张宜正只是童生,还是小友。
这位木斋兄大名谢树,字于乔,木斋是他的号,是就读于岳麓书院的附生。
大明的书院,已经不用宋代的三舍五舍,非生员不能入读。
岳麓书院的学生有两种,一种是官方推荐,享受书院“廪饩”的廪生,一种是通过书院考核自费就读的附生,谢树便是后者。
江盈科此前熟识的府学廪生在去年通过岁贡选拔为贡生,入国子监读书去了,此次府试,还需另寻廪保。
这谢树是上次为其廪保的增生,答应为他寻一位廪生作保,寻的就是那位斗茶的士子。
据谢树所说,这位是岳麓书院山长的幼子,名叫卢璥,字景玉,家学渊源,十九岁便成了府学的廪生,不但文章了得,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是长沙府有名的才子。
几人过来,江盈科团团做了一个罗圈揖,卢璥显得很是豪爽,“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廪保都是小事,既然是木斋兄之友,那也是我等之友,来,一道吃茶去!”
他抬手让茶博士安排一间茶室,进去坐下,问道,“听闻你们来了武夷山的大红袍,泡一壶过来尝尝!”
“卢相公莫非是有顺风耳?”
茶博士躬身笑道,“小店到货才三五日的功夫,正想着请动大驾,过来品鉴一番!”
他出去捧进来一个鎏金漆盒,揭开一看,盒中茶叶乌润如铁,表面泛着淡淡白霜,与平日所见大红袍很是不同。
茶博士手腕轻旋,水流如垂瀑入潭,沸水一泡,瞬间满室生香。
他用的是一套宣德白瓷,洁白的茶盏中,茶汤色如琥珀,橙红明亮,上面泛着金色光圈,犹如红袍冠冕。
卢璥举手邀客,“诸君,饮胜!”
好茶如好酒,众人深深一闻,举杯一品,一线如喉,清气陡生。
“曾听景玉兄说,“茶之为物,可以助诗兴而云山顿色”,说实话,当时我是不以为然的。\"
说话的叫夏文升,也是岳麓书院的学子,他捧着茶杯摇头道,“不过今日这一壶茶,却让我深以为然了!”
“哈哈,负图兄,你这友松道人,看来要改号友茶道人了!”
谢树打趣道,夏文升表字负图,自号友松道人,听他调笑,众人呵呵齐笑。
卢璥笑道,“家父说茶,“茶道如人道,人在草木间”,小弟喜茶,也是喜在草木之间寻本真也!”
几人品茶叙话,自然说到了眼前的府试。
“盈科老弟,才思绵长,今年一定小三元!”
谢树拈起一块状元糕,米糕炸得金黄,自盘中拈出,拉出条条晶莹的细丝,这是茶楼的特色糕点,以蜜糖金丝暗喻才思,甚是讨巧。
科举有“大三元”和“小三元”,大三元是解元会元状元,小三元则是说童试中县试府试院试连夺案首。
不管是大三元还是小三元,都是祖坟冒烟之事,江盈科虽然是今年安化县试的案首,又哪里敢奢望后面两元?
“多谢木斋兄吉言,小弟承情!”
江盈科面前放着一盘饼,这是眉山父子饼,借了三苏家风,将椒盐饼与糖饼合蒸,中缝压出\"教子\"纹,是士子必点之物。
他拈起一块饼,苦笑摇头,“小弟驽钝,虽经年苦读,略通圣贤之意,但失之鲁直,终归是比不过终南捷径的。”
“呵呵,江老弟这话有意思!”
卢璥没有吃饼,只是饮茶,略略一笑,“这终南捷径,不知开在哪座山头?”
引起话头,江盈科却不肯说了,告罪道,“小弟失言了,扫了诸位之雅兴,罪过罪过!”
“别啊!你这才助兴呐!”
卢璥放下茶杯,“别吊胃口了,都等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