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步蟾嘴角一弯,好东西啊。
他与石安之都酷爱围棋,将这副围棋弄回去,可以博老头一笑。
“杜少陵有诗云,“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就以这一枰围棋为袍,如何?”
夏文升脸色一变,这乡下竖子眼睛怎么如此毒辣,就看上这副围棋了?
这副围棋可不是玩物,而是唐代国手王积薪所用之棋,当年唐玄宗幸蜀途中,召王积薪下棋忘忧,御赐此棋。
到了大明,因为夏原吉理财有术,太宗听闻夏原吉喜爱围棋,便将此棋就赐予了他。
这副围棋一直被夏家视若拱璧,今日结社,夏文升就将其偷偷拿出来装杯,不想李步蟾眼毒,一眼就瞧上了这副围棋。
“负图兄?”
卢璥知道这副围棋的根底,这不是银钱的事情,不敢替夏文升做主,看了过来。
“就这么定了!”
不答应,那就是送给李步蟾说头,夏文升只得一咬牙答应了下来,先将此事敲定再说。
江盈科松了口气,只要自己不成为彩头就好。
既然决定比斗了,一堆人也没心思干别的事情了,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起了细节。
待他们商量出个章程来,李步蟾更不多说,只是点点头,便抽身而去。
出到门口,李步蟾看到院内有三株老槐,盘踞如龙。
这三株周公之槐,据说是朱熹在祭拜贾谊之时亲手所植,此时还有几位士子从祠内出来,对着老槐躬身行礼,甚是虔诚。
李步蟾停步一笑,转身一看,卢璥与几人站在门口,“今日扰了诸位雅兴,做了恶客,小弟刚得了一联,以为赔罪。”
指着前方的老槐,李步蟾朗声道,“槐树无风自摇,恐怕木旁有鬼!”
言罢,他哈哈一笑,拂袖而去。
“这嚼蛆的酸丁!”
看着李步蟾张扬而去的背影,夏文升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墙上。
“不过衣冠枭獍耳,负图兄何必与之置气?”
谢树上来揽着夏文升的肩头,口出恶言相慰。
枭食母,獍食父,他以此语说李步蟾,显然是憎恶得紧了。
“景玉兄,景玉兄,想什么呢?”
一旁的卢璥有些发呆,谢树上前晃了晃,卢璥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讪讪一笑,“木斋兄,这竖子一张嘴着实锋利,临走了还给咱们出了道难题啊!”
“难题,景玉兄说的是他那上联?”
听卢璥一说,原本漫不经心的他们,才发现确实棘手。
李步蟾这个上联,在联语中埋了两个坑,先是拆了“槐”字,借院中老槐,骂他们是鬼祟之辈,心怀鬼胎。
后又嵌入“无”和“有”一对反义词,说他们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对联之事,从来都是上联易出,下联难对,李步蟾这句联语极为应景,嬉笑怒骂,室内诸位才子,越想越是挠头,都觉难对。
众人冥思苦想,出了几对,都是摇头,不是不工整,音律不协,就是不应景,生搬硬砌。
卢璥看了看身边的江盈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拍拍手道,“诸位同好,那李氏子虽然年少,但绝非易与之辈,咱们万不可阴沟翻船,小弟这就回去跟家父禀报,跟他寻个万全之策,诸位也都回去早做准备,今日之社,就此散了吧!”
众人深以为然,就李步蟾的词锋,在场恐怕无人能敌,要说这般人物,为了区区县试而行攀附之举,实在是难以置信。
但事已至此,羞刀难入鞘,万事也要先做过一场再说。
一时之间,治安堂中的雅集星散,江盈科被扔在一边,无人理会,如同路人。
谢树轻叹一声,上来拍了拍茫然失措的江盈科,“江老弟,走吧!”
***
长沙城西,牌楼街。
此处背靠衡岳之余脉,面朝湘水之波澜,按照地理之说,是\"负阴抱阳\"之势,正合\"金带环腰\"之形,长沙府之进士,泰半出于此地。
牌楼街既是以牌楼为名,自然牌楼林立。
从街头到街尾,不知几十座各异的牌坊,或高或低,或新或旧,或简或繁,或石或玉,若是将这条街浓缩而观,就是一尊牌坊的盆景。
卢璥从这尊盆景中走过,走进一座宅邸。
宅邸大门前立着两块书丹的青石,顶部雕刻一管毛笔,下方是八角底座,厚重如史。
这是两块进士旗杆石,说明这座宅门之中,出过两位进士。
“少爷!”
门子见到卢璥,赶紧从门房出来出来行礼,卢璥昂着头问道,“老爷没有出门?”
他是随口一问,旁边的轿厅停放着一顶素色蓝呢轿,卢藏今日休沐,轿子既然在此,卢藏当是在家。
果然,门子恭声答道,“老爷在家,开福寺顺丰大师刚走不久,老爷想必在后院赏昙花。”
卢璥的鼻孔里嗯了一声,将折扇收起,进了前院。
迎面的影壁上,是琉璃烧制的家训,卢璥放慢脚步,对着影壁深躬一礼,再往里走。
“少爷!”
“见过少爷!”
从前院到中院,再从旁边的月亮门到了后院,卢璥一路不苟言笑,只是淡淡地点头。
穿过后院的花径,是半亩方塘凿就的小池,从伏龙山的地下引来活水,广植白莲,虽然还是四月,花期未至,但水面枝枝蔓蔓,已是满目苍翠。
卢璥无心赏莲,径直走到池心的爱莲亭,给亭中的老人请安。
卢藏负手看着眼前的昙花,头也不抬。
一几,一盆,一花。
檀木花几与紫砂花盆都是寻常,唯独所植之花为异品,是一株并蒂昙花。
昙花未开,两枚花苞大如鹅卵,形如吊钟,左侧之花赤如烈焰,右侧之花紫如青云,一花之上,披红戴紫,富贵逼人。
昙花寻常为白色,朱紫之色皆为罕见之异品,朱紫并蒂,更是闻所未闻,几可称为祥瑞,能长成这般模样,不知花了多少心力。
卢藏将一串佛珠小心地放到盆中,方才问道,“你不是去贾谊祠结社了么,怎么就回了?”
卢璥将事情向父亲说了一遍,“去年就是因为那安化知县,父亲大人大病了一场,那李氏子是安化县之假子,此次一定要让其灰头土脸,狼狈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