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城的黎明是被伤兵的哀嚎声唤醒的。
残破的军旗歪斜地插在城头,上面沾满暗褐色的血污。城门口,担架络绎不绝地抬进浑身是伤的士兵,医官们忙得满头大汗,却仍赶不上伤兵增加的速度。
郑雄站在城楼上,甲胄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他死死盯着城外西川军的营寨,眼中布满血丝。
“数万人...数万人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郑帅。”身后传来赵瑄的声音。
郑雄缓缓转身,见赵瑄和李师哲并肩而立,两人脸上都带着压抑的怒气。
“昨夜一战,我军阵亡七千,被俘两千,伤者超过千人。”赵瑄难得的语气生硬,“敢问郑帅,这就是你所说的出其不意?”
这个数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次夜袭就损失了德阳城三分之一的兵力,这对本就军心不稳的东川军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先前鼓动出战的李师哲此时也变了说法:“若是蔡帅在此,绝不会如此冒进!”
郑雄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燃烧:“李将军这是在责怪本帅?要知道当初赞同出战之人也有你。”
李师哲一时语塞,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烫,但仍开口道:“末将不敢,只是这数万将士的性命,总该有人负责。”
郑雄不说话了,脸色变得铁青,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何尝不心痛?那些都是东川军的儿郎,一夜之间折损三分之一。
但更让他难受的是,这场惨败完全印证了蔡书向的警告。
“胜败乃兵家常事...”郑雄试图辩解,但声音显得底气不足。
“常事?”听见郑雄的狡辩,本来有些愧疚的李师哲转而冷笑道,“数万条性命,在郑帅眼中就只是常事?”
这时,刘宗被人搀扶着走上城楼。他左肩中了一箭,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完全不见往日的锐气。
“都是我的错...”刘宗喃喃道,“若不是我轻敌冒进...”
“不关你的事。”郑雄打断他,“是本帅决策失误。”
完全已经将自己责任忘记的李师哲冷哼一声:“郑帅既然知道是决策失误,接下来有何打算?难道还要打算出击?”
这句话刺痛了郑雄的神经。他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你这是在质疑本帅的指挥?”
“末将不敢。”李师哲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毫不退缩,“只是希望郑帅以大局为重,莫要再拿将士们的性命冒险。”
赵瑄也道:“如今军心涣散,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固守等待敌军的破绽。若是再贸然出击,只怕...”
“只怕什么?”郑雄厉声打断,“你们以为固守就能平安无事?西川军围而不攻,就是在等我们自乱阵脚!昨夜之败,是因为我们准备不足。若是精心策划,未必不能取胜!”
李师哲和赵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郑帅难道还想...”赵瑄不可置信地问。
“没错!”郑雄斩钉截铁,“本帅要再次出击,一雪前耻!”
“万万不可!”赵瑄急道,“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此时出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师哲气得浑身发抖:“郑雄!你这是在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郑雄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本帅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你当然不需要向我解释!”李师哲怒吼道,“但你要向节帅解释!要向这数万阵亡将士的家人解释!”
这句话戳中了郑雄的痛处。他本就担心顾彦朗会追究战败之责,此刻被李师哲当面提起,更是恼羞成怒。
惨败的耻辱、部下的质疑、对顾彦朗责罚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失去了往日的理智。
“李师哲!”郑雄怒吼道,“你若再敢动摇军心,休怪本帅法处置!”
赵瑄见局势失控,急忙上前:“郑帅息怒!李将军也是一时心急...”
“赵参军不必为他开脱!”郑雄打断道,“本帅知道,你们一直觉得我不如蔡帅。但今日之败,非战之罪!要怪就怪西川军太过狡诈!”
李师哲冷笑连连:“好一个非战之罪!郑帅推卸责任的本事,倒是比领兵打仗强得多!”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郑雄。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李师哲:“老匹夫,你再说一遍!”
赵瑄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拦在两人中间:“郑帅三思!大敌当前,岂能自相残杀!”
郑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他看着李师哲那张写满鄙夷的脸,看着赵瑄惶恐的神情,看着一边失魂落魄的刘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好...好...”郑雄突然收剑入鞘,声音冷得像冰,“你们不是觉得本将无能吗?不是觉得此战必败吗?”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三日后,本将亲自率军,再战西川军!这一次,我要让华洪和周庠知道,东川军不是好欺负的!”
李师哲怒极反笑:“郑雄,你还要葬送多少将士的性命才肯罢休?”
“闭嘴!”郑雄暴喝,“此次若再败,本帅提头来见!”
说罢,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劝阻,大步走下城楼。晨风吹拂着他染血的战袍,也吹不散他心中的怒火与执念。
赵瑄望着郑雄远去的背影,颓然坐倒:“完了...东川军完了...”
李师哲冷哼一声:“他要找死,就由他去。但我们不能陪着送死。”
“李将军的意思是...”
“立即修书禀报节帅,”李师哲压低声音,“将这里的情况如实相告。或许...还来得及挽救这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