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里,原本枯黄的麦苗挺直了腰杆,新抽的叶片虽然还带着伤痕,但已经泛出健康的绿色。方稷蹲在地头,正往笔记本上记录数据,听到喊声只是微微点头,可铁柱分明看见他握笔的手在轻轻发抖。
中午县里送来锦旗时,方稷已经靠在田埂边睡着了。阳光照着他花白的鬓角和满是泥点的裤腿,身旁的医药箱敞着盖,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药剂。
老赵红着眼圈对铁柱说:\"让方老师多睡会儿吧。\"他指了指远处的晒场,\"乡亲们正在晒新收的麦种,说要给方老师带回省里研究......\"
铁柱轻轻给老师披上外套。方稷的笔记本滑落在地,最新一页写着:\"建议:1.建立农资追溯制度 2.培训识假辨假知识 3......\"最后几个字已经歪歪扭扭,显然是困极时写的。
方稷站在周口试验田边,望着远处村民们自发竖起的黑板报,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笔记本。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化肥真假辨别要点\",旁边还画着醒目的对比图。
\"铁柱,\"他突然开口,\"记得皋兰村口那块黑板吗?\"
铁柱正帮着整理药剂箱,闻言抬起头:\"记得,马春燕天天更新呢。\"
\"这种形式很好。\"方稷指着田埂边三三两两歇晌的农民,\"你看,他们休息时自然而然就会看上一眼。\"
老赵凑过来插话:\"方老师,咱周口各村的代销店门口,人流量最大。\"
方稷眼睛一亮:\"就这么办!在每个村的代销店、井台、碾场这些地方都设上农业技术黑板。\"他翻开笔记本迅速画着示意图,\"要设在大家必经之路上,内容要简短实用......\"
三天后,周口第一个\"田间技术角\"在村代销店门口亮相。
方稷亲自用红粉笔写下第一条提示:\"警惕蓝色假化肥!真'抗倒伏白药粉'(磷酸二氢钾)应为白色晶体\"。赶集的乡亲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个老大爷还掏出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方老师,这法子好!\"老赵兴奋地跑来报告,\"咱们村没卖报纸的,但是可以看板报!\"
铁柱发现方稷这几天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他们走村串户指导设立技术角时,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地示范如何用最通俗的语言写要点:
\"别说'磷酸二氢钾',写'抗倒伏白药粉'。\"方稷边写边解释,\"配图要画得像,比如假化肥的蓝色要涂得醒目。\"
最让人惊喜的是马家村。当他们第五天去回访时,发现代销店门口的黑板前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一字一顿地给不识字的老奶奶读:\"施-肥-要-看-叶-子......\"
\"方老师!\"小姑娘发现他们,欢快地跑过来,\"我每天都来给奶奶们读黑板!\"
方稷蹲下身,从医药箱里掏出支彩色粉笔递给她:\"明天你来更新好不好?就画怎么给麦苗'喂药'。\"
转眼半个月过去,周口的麦田渐渐恢复了生机。
临行前那晚,方稷在油灯下整理着各地寄来的汇报信。
\"方老师,孙兴华来电话说......\"铁柱推门进来,却发现老师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灯影里,方稷的手边还摊着张草图:各村技术角的分布图,像星辰般散落在周口的地图上。
铁柱轻轻熄了灯。
他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这些写在黑板上的知识,会像麦种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而他和方稷,又将带着这些宝贵的经验,奔赴下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
淅川县农技站的小院里蝉鸣聒噪。方稷正和铁柱整理刚从周口带回的麦种样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吉普车的轰鸣声。
\"燕京大学来的经济专家!\"孙兴华小跑进来报告,额头上全是汗,\"说是要视察农业生产写经济报告。\"
方稷拍拍手上的麦灰,刚站起身,就见一个穿着崭新中山装、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迈进门来。他身后跟着诚惶诚恐的县领导,还有两个夹着公文包的年轻秘书。
\"这就是你们农技站?\"王福重推了推金丝眼镜,手指在办公桌上划过,看到指腹沾灰时明显皱了皱眉,\"设备这么简陋,能研究出什么名堂?\"
铁柱注意到,这人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方稷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块毛巾:\"王专家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王福重没接毛巾,自顾自从秘书手里接过文件:\"根据我的研究,粮食产量主要取决于土地肥力和气候条件。\"他抖了抖文件,\"农民的主观努力对产量影响微乎其微,你们这些农技推广纯属浪费国家资源!\"
院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正在晾晒麦种的老赵僵在原地,孙兴华手里的记录本\"啪嗒\"掉在地上。方稷的手指慢慢攥紧了那块沾着麦灰的毛巾。
\"王专家,\"方稷的声音很轻,却像绷紧的弓弦,\"您种过地吗?\"
王福重嗤笑一声:\"我是搞宏观经济研究的,不需要懂这些细枝末节。\"
\"那您应该看看这个。\"方稷突然从书架去出种植手册,\"从选地,翻地,土地透水,育种,拌种,每年就光治不同虫害,乡亲们药都要打3遍,这里就不说每天给地里除草,长苗后为了增产的修剪,您凭什么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种地和农民没关系?我看您不像经济学家,更像个诈骗犯。\"
县领导开始不安地拽衣领。王福重脸色铁青,突然指着田边的农药喷雾器:\"这些化学药剂污染环境!传统耕作才是最可持续的!\"
\"您又错了。\"方稷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怒意,\"这是我们从除虫菊提取的生物农药,老支书带着妇女们熬制的。\"他大步走向田埂,拔起一株杂草,\"而这块'传统耕作'的地里,社员们每天弯腰除草!\"
\"年轻人,你懂什么经济学原理?\"王福重猛地拍桌而起,茶杯被震得叮当响,\"农业不过是国民经济中最基础的环节,农民只需要按计划种地就够了!\"
\"这是前两年夏天,我在试验田里抢收稻种时留下的。\"方稷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那天暴雨将至,再不收种,三年的育种工作就白费了。我抱着最后两捆稻穗往仓库跑,摔在水渠里,被碎玻璃划的。\"
王福重不屑地撇嘴:\"个人英雄主义并不能提高粮食产量。小方!你是国家干部,要注意影响!\"
\"影响?王专家,您知道一亩麦田要打多少遍药?\"方稷猛地扳动压杆,药雾喷在王福重脚边,\"您那些'农民无用论',比这虫害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