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着顿丘城头,夏风裹挟着沙尘,拍打在斑驳的城墙砖石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十六岁的杨忠懒洋洋地倚在城垛边,褪了色的皮甲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截晒得黝黑的脖颈。他右手小指漫不经心地挖着鼻孔,眼睛半眯着望向城外黑压压的敌军阵势,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茎。
\"城上小儿!\"
一声清喝自城下传来。杨忠循声望去,只见敌军阵前一骑白马格外醒目。马上将领一袭白袍银甲,手持亮银枪,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正是葛荣麾下第一猛将独孤信。
\"可敢出城一战?\"独孤信长枪遥指城头,声音清朗有力。
杨忠慢悠悠地弹掉指尖的鼻屎,草茎在嘴角晃了晃:\"我说独孤将军,这大热天的,打什么打啊?\"他夸张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要不您先回去睡个午觉?等日头落了再来?\"
城头上的守军闻言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了不少。副将王贵却笑不出来,他凑过来低声道:\"杨将军,这独孤信可不是好惹的,据说曾单枪匹马挑翻过十八员敌将。咱们是不是...\"
杨忠摆摆手打断他,突然朝城下喊道:\"独孤将军,您真要打?\"
独孤信冷哼一声,枪尖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弧:\"若你不敢应战,就开城投降!免得多造杀孽。\"
杨忠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那行吧。不过咱们说好了,就咱俩单挑,不带群殴的。\"他转身对王贵道,\"去,把我那柄'大羊'拿来。\"
王贵一愣:\"大羊?\"
\"就那把大砍刀啊!\"杨忠比划着,\"刀背上不是铸了只羊头吗?\"
待王贵取来兵器,杨忠随手接过,在手里掂了掂。这把刀足有五尺长,刀背厚实,刀锋寒光凛凛,刀锷处果然铸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羊头。他单手提着大刀,另一只手拍了拍王贵的肩膀:\"待会我要是打输了,你们千万别开城门啊。\"
王贵急道:\"将军!要不还是末将...\"
\"得了吧,\"杨忠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突然一个纵身跃上城垛,在守军们的惊呼声中,直接从三丈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落地时杨忠顺势一个翻滚,卸去冲力,然后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他扛着大刀,晃晃悠悠地朝独孤信走去,嘴里还哼着小调。
独孤信眉头微皱,显然没料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出城。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看似懒散的少年——破旧的皮甲,凌乱的头发,甚至靴子上还沾着泥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刘璟的三弟。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让久经沙场的独孤信莫名感到一丝危险。
不多时,城门缓缓打开。杨忠骑着一匹枣红马,扛着一柄门板宽的大砍刀晃晃悠悠地出来。那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刀背上还刻着\"专治不服\"四个大字。\"嘿!对面的听着!\"杨忠咧着嘴,露出一排白牙,用刀尖遥遥指向独孤信的军阵,\"小爷这把刀专治各种不服,识相的就赶紧滚蛋!\"
叛军阵中顿时一片哗然。有人认出了刀背上\"专治不服\"四个张扬的大字,更有人注意到这少年将军虽然年纪不大,但双臂肌肉虬结,显然是个天生神力的主儿。
独孤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原本以为会是个老成持重的将领出阵,没想到竟是个毛头小子。他轻夹马腹,银枪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小将军请了!\"
两马相交的瞬间,银枪与大砍刀狠狠碰撞在一起,迸出一串刺目的火星。杨忠虽然年纪小,但这一刀势大力沉,震得独孤信虎口发麻,银枪险些脱手。
\"好力气!\"独孤信由衷赞叹,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思。他故意放慢枪势,让下一招露出个不大不小的破绽。
杨忠敏锐地察觉到异样,黑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在两马错镫的瞬间,他听到独孤信压低声音道:\"小将军手下留情。\"
少年将军顿时会意,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他佯装大怒,粗着嗓子吼道:\"看刀!\"手中大砍刀却故意偏了三分,擦着独孤信的铠甲划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城头上的守军看得热血沸腾,齐声呐喊助威。叛军阵中却渐渐骚动起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这小将军什么来头?居然能和独孤将军打得有来有回...\"
两人你来我往战了二十余合,刀光枪影晃得人眼花缭乱。杨忠越打越起劲,甚至故意耍了几个花招,大砍刀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却每次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要害。独孤信心中暗赞这少年机灵,银枪上的力道又收了几分。
突然,独孤信\"哎呀\"一声,手中银枪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深深插进远处的土里。杨忠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束甲绦,像拎小鸡似的将人生擒过来,横放在马背上。
\"将军!\"叛军阵中一片哗然,几个副将下意识就要冲上来救人。
杨忠把大砍刀往肩上一扛,朝叛军喊道:\"你们主将被我擒了!还不速速退去!\"他故意把嗓门放到最大,震得近处的几匹马都不安地刨着蹄子。
叛军见主将被擒,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想要上前营救,却被同伴拉住:\"没看见将军是故意让着那小子吗?\"很快,失去指挥的叛军就像退潮般四散而去,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
待叛军走远,杨忠赶紧把独孤信扶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独孤将军,方才得罪了。\"
独孤信整了整凌乱的衣甲,忍不住笑道:\"小将军好身手,更难得的是这份机灵劲。\"他拍了拍杨忠的肩膀,\"他日必成大器。\"
杨忠嘿嘿一笑,扛起他那柄夸张的大砍刀:\"走!我请将军喝酒去!\"阳光下,少年将军的笑容格外灿烂,连那把写着\"专治不服\"的大刀都显得可爱了几分。
回到城中,杨忠和独孤信并辔而行,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杨忠歪着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独孤将军,方才那场戏演得当真精彩,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独孤信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佩剑,剑鞘上还残留着方才\"激战\"时留下的划痕。\"杨将军年纪轻轻,却能一眼看穿在下拙劣的表演,难怪刘刺史对你如此器重。\"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嘲。
杨忠哈哈大笑,随手摘下头盔,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我大哥那是瞎吹。\"他摆了摆手,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不过独孤将军既然有心,不如就留在我们这儿?\"
独孤信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葛荣残暴不仁,我早有离去之意。只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头紧锁。
\"只是什么?\"杨忠凑近了些,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独孤信长叹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缰绳:\"家眷还在葛荣军中。我那老母和妻儿...\"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眼中竟流露出几分脆弱。
杨忠眼中精光一闪,重重地拍了拍独孤信的肩膀:\"这个包在我身上!\"他拍得如此用力,连盔甲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这就派人给大哥送信,让他想办法。\"
夜幕降临,县衙后院的厅堂里灯火通明。杨忠特意命人准备了上好的汾酒,酒香在空气中弥漫。独孤信端坐在席间,腰背挺得笔直,但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
\"独孤将军,别这么拘束。\"杨忠亲自为他斟满酒杯,\"尝尝这个,可是从晋阳弄来的好酒。\"
独孤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刘刺史有杨将军这样的兄弟,真是福气。\"他由衷地感叹道,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羡慕。
杨忠哈哈大笑,又给他满上:\"独孤将军过奖了。来,干了这杯,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
酒过三巡,独孤信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放下酒杯,突然正色道:\"杨将军,在下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若...若救出家眷,还请不要声张。\"独孤信的声音压得极低,\"葛荣此人睚眦必报,我怕...\"
杨忠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放心,我办事最稳妥了。\"他举起酒杯,\"来,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干杯!\"
城外,溃散的叛军早已不见踪影。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城墙上。顿丘城的旗帜在夜风中轻轻飘扬,发出猎猎的声响。
城楼上,值夜的士兵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隐约看见两个黑影在城墙下窃窃私语,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见鬼了...\"士兵嘟囔着,紧了紧身上的棉袄。
而此时,杨忠的亲信已经带着密信,悄然出了城门。马蹄裹着棉布,在月色中悄无声息地向北疾驰而去。
厅堂里,杨忠看着已经醉倒的独孤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轻声自语道:\"这下大哥该高兴了...\"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军营的号角声。新的故事,正在这静谧的月光下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