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日·清晨·建康城南门外
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雄伟的建康城南门。
送走了陈霸先,刘璟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收敛,转为冷冽的肃杀。他目光如电,扫过身后摩拳擦掌的将领们,沉声下令:“全军集结!”
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荡开涟漪。早已等候多时的汉军将士们闻令而动,甲胄碰撞声、脚步声、低沉的号令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许多士兵兴奋地直搓手,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战意。在城外休整的这几日,虽然得到了宝贵的恢复,但对于这些习惯了征战的悍卒来说,早已有些“闲得发慌”,感觉“人都要长胖了”。
半个时辰后,六万五千汉军精锐(包括之前参与攻打西门的部队),已然在南门外列成数个森严的方阵,旌旗蔽日,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冲天而起,连晨雾似乎都被这股气势驱散了几分。
刘璟一身玄甲,外罩猩红战袍,策马立于全军最前方。他深吸一口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目光锐利地投向那紧闭的、高耸的南门城楼。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气沉丹田,运足中气,对着城头用一种清晰而古怪的语调大喊了一声:
“芝——麻——开——门——!”
声音在空旷的城墙间回荡。
刹那间,汉军阵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愕然。许多士兵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好奇。
“汉王……这是在念咒语吗?”
“不知道啊,听着像是什么口诀?”
“莫非汉王还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法术?”
将士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都以为他们的王要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仙法来打开城门。
然而,预想中的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重而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只见那扇厚重的、象征着建康最后屏障的南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坚定地向内打开了!城门洞后方,是依旧笼罩在晨雾中、仿佛毫无防备的建康城!
短暂的死寂之后,汉军阵营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沸腾!
“汉王万岁!”
“万岁!万岁!”
“天佑大汉!”
狂热的欢呼声直冲云霄!在普通士兵眼中,这简直是神迹!汉王一言便能开城!唯有少数高级将领如王僧辩、侯安都等人,虽然同样振奋,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们隐约猜到,这绝非什么法术,而是汉王早已布下的暗棋。
果然,城门洞开处,一员唐军打扮的将领带着数十名心腹,快步跑出,径直来到刘璟马前,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罪将刘淇,率南门守军全体将士,恭迎汉王!终于……终于等到能为大王效力、拨乱反正的这一天了!”
刘璟见状,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快步上前,伸出双手,亲自将刘淇扶起,目光诚挚地看着他,声音洪亮,足以让周围许多将领听见:
“贤弟!快快请起!若非贤弟深明大义,忍辱负重,潜伏于侯景逆贼身边,与我暗通消息,约定今日之举,我等安能兵不血刃,踏入此门?!贤弟只有功,何来罪?!”
刘淇听到这话,浑身剧震,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刘璟这番话,不仅仅是认可,更是将他过去那段不堪的、被迫跟随侯景的经历,彻底定性为“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义举!
这等于是在全军面前,为他洗刷了污名,将他提升到了为汉军大业做出特殊贡献的高度!这份知遇之恩和保全之德,让他如何不感激涕零?
周围原本对刘淇身份还有些疑虑或轻视的汉军将领,如黄法氍、徐度等人,此刻看向刘淇的目光也瞬间变了,充满了敬重和钦佩。能得汉王如此评价,此人必定是忠义之士!
刘璟用力拍了拍刘淇的肩膀,不再多言。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威和征伐的金刀,在初升的朝阳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刀尖直指洞开的城门后方,那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建康城,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好了!客套话,等拿下侯景的人头,我们再叙!现在,全军听令——”
他的声音如同战鼓,敲在每一个汉军将士的心头:
“给本王冲!荡平建康,诛杀逆贼!”
“杀——!”
积蓄已久的战意和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六万五千汉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以高昂亲自率领的两万骑兵为锋矢,汹涌地冲入了建康城南门!
铁蹄铮铮,踏碎了建康城多日的死寂与恐慌。高昂一马当先,率领汉军铁骑在城内街道上纵横驰骋,开始清剿城内尚未反应过来的、零散的唐军。遇到小股抵抗,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碾碎;遇到溃逃,便纵马追杀。一时间,建康城内杀声四起,火光隐隐。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西门守军听闻汉军已从南门大举入城,主将刘淇临阵倒戈,顿时军心崩溃,吓得魂飞魄散,根本生不起任何抵抗的念头,立刻打开西门,如同无头苍蝇般争相往城外逃窜,只求远离这片即将沦为修罗场的是非之地。
北门城楼上,守将徐文盛和挂着右丞相虚衔的徐思玉,也看到了西面城墙段上的守军如同退潮般弃守逃跑,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和隐隐的火光,让他们瞬间明白——城破了!敌军已经进城了!
徐文盛脸色煞白,但眼中闪过一丝困兽犹斗的凶光,“丞相!我们……”
徐思玉却比他看得更清楚,他一把拉住徐文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和绝望,低声道:“文盛,没用了。一旦有敌军入城,尤其是南门这等要隘失守,军心已散,大势已去!再抵抗,不过是让儿郎们白白送死……”
他望着皇城(台城)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尽完最后义务的释然:“再撑三刻钟吧……三刻钟后,开城投降。这……也算是对陛下昔日……唉,算是报答他最后的知遇之恩了。”
至于东门,原本是唐军聚集最多、防御最强的地方。陈霸先率军回营后,并未如约攻城,而是按兵不动,静静等待着南门的消息。他在赌,赌刘璟另有安排,赌这场攻城战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没过多久,斥候就连滚爬爬地冲回大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气喘吁吁地禀报:“都督!都督!奇了!汉王……汉王刘璟在阵前就喊了句什么‘芝麻开门’,那南门……南门就自己打开了!守将刘淇当场投降,现在汉军大队人马已经全部杀进城里去了!”
“什么?!‘芝麻开门’?!” 陈霸先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心中又惊又怒,更有一种被愚弄的强烈耻辱感!
“刘璟!丢雷老谋!原来你早在侯景身边埋下了如此关键的棋子!你让我猛攻东门,与侯景主力死战,损兵折将,你却暗中策反南门守将,坐收渔翁之利!你……你真是欺人太甚!” 陈霸先咬牙切齿,但事已至此,他已无力回天。汉军入城,大局已定,他若再迟疑,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传令!” 陈霸强压下怒火,声音嘶哑地吼道,“全军放弃东门,立刻向城南移动!跟进汉军,入城!”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尽快入城,能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多分一杯羹,至少,要抢在汉军之前,找到并控制住一些关键人物或府库。
梁军顿时一阵忙乱,丢弃了大部分攻城器械,匆匆忙忙地离开东门外营地,向着杀声震天的城南方向涌去。
而此时,汉军的先锋在高昂的带领下,已经如同旋风般杀到了建康宫城——台城之下!将这座唐军最后的巢穴团团围住。
刘淇紧紧跟在刘璟身侧,他熟悉城内情况,低声且快速地向刘璟汇报:“大王,侯景此刻就在台城内!昨日梁军没有攻城,他以为危机暂解,便回了台城寝宫休息,按照他的习惯,此刻应该还在酣睡之中。”
刘璟望着眼前这座宫墙高耸、防守显然更加严密的台城,目光冷峻,问道:“台城坚固,强攻难免伤亡。你可有办法速破此城?”
刘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拱手道:“大王放心!宣阳门守将范桃棒,曾是末将直属部下,与末将私交甚笃,对侯景暴行早已不满。末将愿单骑前往,说服他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内!”
“好!”刘璟毫不犹豫地点头,“速去!若能成功,你为首功!”
刘淇得令,立刻策马冲到宣阳门下,仰头对着城上大声呼喊。城上的守军显然认出了他,一阵骚动。隐约能听到刘淇在高声劝降,陈述利害,期间夹杂着城上守军似乎发生了争执,传来几声兵器碰撞的“叮当”声和短促的呵斥。
片刻之后,在一阵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中,宣阳门那沉重的门扇,缓缓向内开启了一条缝隙,并且越来越大!
“天助我也!”刘璟眼中精光爆射,手中金刀再次奋力前挥,“将士们!侯景就在里面!给本王杀进去!”
“杀——!”
蓄势待发的汉军将士,看到城门洞开,最后一丝障碍消除,顿时如同开闸的猛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涌入台城!
台城内,驻守着的是侯景最信任、也是最精锐的两千五百名羯族老乡,他们是侯景起家的根本,战斗力强悍,且对侯景极为忠诚。
刘璟深知这些人是侯景的死党,绝不会投降,当即下达了最冷酷的命令:“传令!台城之内,凡持械抵抗者,无论兵民,格杀勿论!下杀绝令,不必留活口!”
残酷的巷战和清剿,瞬间在台城的每一个角落爆发。汉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如同梳子一般梳理着宫城的每一座殿宇,每一条回廊。
外面的震天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终于穿透了层层宫墙,惊动了正在寝宫内搂着两名掳掠来的美人酣睡的侯景。
“什么声音?!”侯景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推开身边赤身裸体的女子,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茫然和突如其来的惊慌。他赤脚跳下龙床,手忙脚乱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袍往身上套,眼睛四处搜寻着他的佩刀。
“来人!来人啊!外面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喊杀声?!”他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朝着殿外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一名守在殿外的传令内侍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吓得连家乡的辽东土话都脱口而出:““陛……陛下!奴才可真是懵圈到家了!城里头彻底乱套咯!乱得没边儿没沿儿的!城里到处都是火柱子,呼呼地烧!压根儿……压根儿不道有多少贼寇杀进来了!陛下!建康……建康是真顶不住了!再磨蹭就晚了,陛下麻溜儿蹽吧!”
“混账!!!”侯景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窜上前,一把死死揪住内侍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得双脚离地,面目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狰狞,对着内侍惊恐的脸疯狂咆哮:
“朕是大唐天子!受命于天!岂有天子弃都城而逃的道理?!你敢乱我军心?!朕宰了你!!”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佩刀已然出鞘,狠狠地劈入了内侍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了侯景满头满脸!
内侍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兀自惊恐地圆睁着。
侯景握着滴血的钢刀,看着脚下迅速蔓延开的血泊,又抬头望了望殿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刚才那暴戾的气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癫狂和虚幻。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满鲜血的脸上表情呆滞,嘴里反复地、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朕是天子……朕即天下……朕是天子……朕即天下……”
然而,殿外汉军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怒吼声,已经越来越近,无情地击碎着他最后的幻想。
他这位“大唐天子”的末日,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