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的事,自然是常有的事。
朦胧中,余幼嘉后知后觉——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这‘错’就错在,虽她早已对旧朝毫无希冀,可当真正毫无保留的看到那抹裂缝时,浑身又在克制不住的发抖。
对。
裂缝。
细小,却窥不见底的裂缝。
将远方来信带给余幼嘉的信客,称呼害死她爹娘的人为‘贵人’。
那些挨个将人头挂上城墙的人,称呼害死她爹娘的人为‘贵人’。
那‘贵人’......
在那个万分寻常的冬日里,害死了好多好多人。
可在此地,没有一个人记得那个贵人叫什么。
福荣?福安?福喜?
谁知道呢。
或许,这些都不是恶人真正的名字。
毕竟,长乐郡主有乳母,太子也有乳母,贵妃王爷皇帝......全部都有乳母。
这些‘乳母’可以叫任何名字,甚至,不一定是乳母,也有可能是小厮,婢女。
他们锦衣华服归故里,高高在上,‘顺手’就能害死好多百姓。
而那些给予这些人作恶权利的真贵人,便如细小裂缝下的深渊。
模糊,晦暗,污浊......
余幼嘉曾以为那深渊下,或多或少会有些东西。
不过,事实证明,只有一团蠕动不休的烂泥。
......
余幼嘉又吐了,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来找她,余幼嘉擦掉眼角因狂笑狂悲而落的眼泪,才终于看到了来者。
那人相貌英俊,身有神武,赫然正是周朝太子。
那太子见她捏着诏书而笑,微微蹙眉,只问她:
“你这个石景之‘余’,可与江陵余家有什么宗亲往来?”
......
天地悬浮,余幼嘉回想许久,才在飘忽的梦境中想起当时是怎么回答。
她答:“同宗不同源,几代之前就没了往来。”
太子似乎有些失望,不过许是因为四下不见什么人影的缘故,他又喃喃道:
“那确实是有些可惜,孤本想让你去余家认个女儿,那是个罪臣之后,对孤痴心一片,想来还在等孤,只是她如今身份太低,又没有助力,不堪为妃。”
“若你愿意认下她,便也算是借此给她抬抬身份,孤便能......”
......
他没能说完。
他当然没能说完。
余幼嘉对此,感到厌烦。
在那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之中,余幼嘉轻而易举便割断他的头颅。
那颗头颅被余幼嘉握在手中时,他脸上的错愕超越了疼痛,双眼因惊骇而圆睁。
他似乎临死都没有想过,为何面前之人会突然暴起,为何他堂堂一朝太子,会在此地被割断头颅。
可是这一切,哪里有那么难解释呢?
答案,当然是‘顺手’。
顺手,仅此而已。
正如那些官兵顺手了结寻夫的周氏,余幼嘉也只是‘顺手’,杀了一朝太子,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
而后,便是——
好多的血。
好大的火。
血火交融,万物崩坠之中,余幼嘉恍惚听到谁在唤自己,在寻自己......
“鱼籽。”
“鱼籽。”】
.......
“鱼籽?”
余幼嘉猛得喘出一口气,睁开眼,才发现呼唤自己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寄奴。
她先前在书房说自己有些冷,盥洗完便上塌休息,没想到,如今一睁眼,外面的天色已黑,连寄奴都已经回房。
余幼嘉伸手,寄奴更快一步,用沾湿的热帕一点点给她擦拭额角细密的汗珠:
“妻主这是......梦魇?”
他的眉眼一如从前,眸中更碎有丝丝点点的心疼与温和,任人予夺。
余幼嘉先前执意以身犯险,本以为这回返程,寄奴一定很生气,她也一定得好好哄上一段时间寄奴,寄奴才肯半推半就的原谅她......
没想到,她竟是低估寄奴的脾性。
余幼嘉心中大大松出一口气,往软榻内让出一个身位,又拍拍枕侧,示意寄奴也一起躺下。
锦被翻腾,美人入怀。
余幼嘉只消指节微蜷,那身素白寝衣,便顺势半褪,宽袖滑落至肘间,勾勒出清瘦的手臂线条,隐约可见其下窄腰的轮廓。
寄奴微微推拒她作乱的手,眼尾却洇开薄红,余幼嘉倒也没真想做什么,顺势香上几口,便重新又躺了下来,接回一开始的话题:
“倒也不算梦魇,只是做了个有些晦气的梦。”
梦见旧朝,怎么不算是晦气呢?
余幼嘉撇撇嘴,又想起什么,问道:
“用冰雪储藏的老皇帝头颅与太子头颅,你和小朱载可有商量好怎么用?”
寄奴早知她三句话离不开公事的脾性,加上最近心情好,确也不着急,只侧身蜷起自己,窝在她的肩头,温声道:
“自然是先昭告天下各路人马,再将头颅快加马鞭送予淮南王。他如今的声势最大......头颅自有妙用。”
寄奴此话不假,老皇帝一死,天下各路人马蠢蠢欲动,这其中最有声势之人,赫然非淮南王莫属。
毕竟,淮南本就归他所有,旁人眼中,掌握平阳之人是淮南王之子,便也算是淮南势力,加之连老将军投入淮南王帐下.....
可再有声势,也挡不住余幼嘉如今听到淮南王三个字,脑袋就隐隐有些发疼。
她有心想问,又觉得有些晦气,于是便顺口问道:
“捌捌玖玖到淮南了吧?”
寄奴呵气如兰,若有似无吹向她的耳畔:
“早在几日前便到淮南王都,不过......”
寄奴有些欲言又止,余幼嘉在被子下轻轻捏了一把美人犹如凝玉一样的腰身:
“少来这套。”
余幼嘉风雪中来回奔波,如今有些体寒,指尖掠过他腰身时,惊起一片难以抑制的细微颤动,寄奴便‘顺势’道:
“不过,淮南王执意要同谢氏结盟,让朱焽娶谢婉清为妻。”
此声很轻,不过听在余幼嘉的耳中,便如雷霆作响。
她猛地抽回手,从床上坐起,古怪地看着寄奴道:
“为何淮南王会有此抉择?”
此动作甚大,原本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被窝顿时消散大半热气。
寄奴神色似乎有些受伤,跟着起身,以寝衣衣袖捂住口鼻,眼中涟漪在幽暗的烛火映照下,将坠而未坠:
“妻主,莫不是觉得寄奴在害朱焽?”
“可此事是淮南王的抉择,如何能怪我?他妄想通过同谢氏结姻亲,来换得谢氏鼎力相助.......他如此焦急,我原本便怀疑他是想在朱焽的婚宴上,将那些宴请来的那些诸侯一网打尽,好成万世之名。”
好大的胃口!
万世之名是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听着,太像是淮南王的做派了!
余幼嘉稍稍一愣,寄奴却已掀被而起,踉跄着想要下塌:
“朱焽,朱焽,成日都是这个朱焽,是非曲折都不问,便知冤枉人。”
“妻主多疑......当真是伤透寄奴心呐。”
? ?四百多章了,寄奴还是好醇香的绿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