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兴那天,天空阴着,海风渐渐远去,山影却越来越近。
我搭乘一辆前往宁明的长途车,沿着边境公路一路北上。窗外是一座座奇形怪状的石灰岩山,像是从地下猛然生出的骨骼,直插天际。河流从山下穿行,绿得发亮,像古人笔下的“青绿山水”。
宁明是左江畔的一座小城,它没有喧嚣的码头,也没有金碧辉煌的广场,有的只是山、水与岩石上的千年图腾——花山岩画。
那是我此行最想见的声音。
一、左江码头:一河两岸,百族同梦
抵达宁明时,已是傍晚。
我住进一间江边的旅舍,老板是本地壮族人,姓覃,热情爽朗。他递给我一杯山楂茶,说:“晚上早点睡,明天坐船上花山。”
我点头,望着窗外的左江,河面宽阔,江水呈青绿色,在晚霞照耀下泛着金光。对岸是一片石灰岩壁,远远看不出什么,但覃老板却轻声说:
“你再往前看些,那不是石头,是祖宗的脸。”
我愣住,试着眯眼去看,果然,隐隐能看到一些红褐色的痕迹,在岩壁上若隐若现。
“那是花山岩画,明天你就知道。”
我低头抿了一口茶,心里已不平静。
我写下:
“有些画不是用笔画的,是用血,用火,用信仰烧在石头上的。”
二、花山岩画:时光与图腾的合奏
第二天清晨,我们乘小船逆江而行。船上只有我、覃老板,还有一位穿着红布头巾的壮族女讲解员,叫阿婉。
她指着前方一片高达百米的岩壁说:“那就是花山主画面。”
我仰头望去,整片岩壁像是一张倒垂的巨型帷幕,在晨光中呈现出褐红、黄赭等多种色调。而那图案,如密密麻麻的音符,在石壁上跳跃——人形、动物、鼓、弓、太阳、月亮……
阿婉说:“这些是我们壮人的‘史书’,每一个图案都有意义。那些头戴羽冠的是巫师,舞蹈者代表祭祀,太阳是族魂。”
我问她:“画了多久?”
她说:“两千多年。”
她顿了顿,又说:“没人知道画的人是谁,但我们知道,我们一直看着它。”
我望着那些涂鸦般却深刻至骨的图案,仿佛听见它们正在说话,只是语言不属于今人。
我写下:
“花山不说话,却一直在讲故事。它用岩壁记录文明,用图腾替代文字,而河水,是它的朗诵者。”
三、岩下村落:壮人古道与竹楼炊烟
我们上岸,在岩画下的村落短暂停留。这里住着几户壮族人家,村口挂着稻草编的鱼篓与布旗,家家竹楼,屋檐高翘。
一位老奶奶坐在石墩上削竹条,她穿着蓝布衣裳,身后是正在炊饭的灶台。她看我一眼,问覃老板:“这人从远地来的吧?”
我笑着问她怎么知道。
她说:“你鞋子干净,没走过我们这条山路。”
我问:“这山路是?”
覃老板笑道:“是古时的壮人古道,走货、走亲、走兵的路。”
我跟着他们沿着山脚小道前行,果然是用石块铺就,已被时间磨得滑亮。两旁杂草丛生,路边石碑上刻着模糊的壮文和汉字。
他们说,这里是曾经“走马帮”的路,也是祖先去拜花山的必经之地。
我写下:
“路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绳索,不一定通向远方,但一定通向心里。”
四、夜游左江:火把、歌声与逆光之船
晚上,覃老板带我坐上了一艘装饰着火把的小船,他说:“今晚你有福,村里年轻人要表演‘花山祭歌’。”
船缓缓行于左江,两岸点起火光,回荡着壮丽的歌声。那是一种我听不懂的旋律,却让人情绪莫名涌动。
对岸的岩壁上被火光映照出斑斓的色彩,岩画仿佛复活,跳跃于火影之中。
船中央,一个青年身着羽毛冠饰、赤脚舞蹈,每一步都踩在鼓点节奏上。他高举一块染红的布,向岩壁鞠躬。
覃老板小声说:“他在跟祖先请愿,保我们年年风调雨顺。”
我轻轻合上眼,脑海中浮现那一幅幅岩画,我仿佛听见了那些手持弓箭、脚踏山岩的古人们,在火光中起舞,在山水间歌唱。
我写下:
“文明不是沉睡在博物馆里的,它藏在火光中,藏在山壁上,藏在我们还愿意歌唱的那一瞬。”
五、地图与岩音之谷的呼吸章
夜深,我坐在竹楼二层,身下是左江温柔的水声,身旁是竹窗上映着岩壁余火的微光。
我摊开地图,用红笔连起宁明县城、左江主干、花山岩壁、岩下古村与壮人古道,构成一条河谷中的曲线,仿佛一根拉紧的琴弦,而这片山水,就是它的共鸣箱。
我写下:
“宁明不是繁华之地,却是广西文化的脉搏。《地球交响曲》在此奏响岩音之章,火光是音符,岩画是歌词,壮人之歌,是来自两千年前的低吟。在这里,每一滴水都记得祖先的脸,每一块石都回响旧时的名字。”
我抬头望向夜色中那块高悬的岩壁,它在月光下安静伫立,像一个永不谢幕的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