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南,是我在贵州境内真正走入“族群腹地”的一章。
从铜仁南下,车行入山,山愈高、路愈窄、天愈近、风愈低。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地图在这一段山路中缓慢刷新,而我的呼吸节奏却渐渐变得一致,仿佛身体在山里找到了遗失的某种频率。
如果说贵州的地理是一幅被褶皱揉碎的图纸,那么黔东南,就是那一块从不曾平整过的地带。而在这片山水高密度交织的区域上,散布着一个个自称为“苗”与“侗”的民族——他们住在山上、走在木桥、唱着没有伴奏的歌,却组成了整个中国最完整的原生态多民族文明拼图。
我抵达黎平县时是下午三点,阳光正好,山色如墨,炊烟未起,一切像一幅被风轻轻吹开的宣纸画。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地图,在贵州东南部连绵山脉间落下一圈红笔,写下:
“第130站:黔东南。她不是城市,是谱系,是族群的山河唱本,是没有钟表的时间堡垒。”
一、西江千户:吊脚楼连绵如瀑,苗族的集体记忆体
我第一站,去的是西江。
不是被景区化的表象吸引,而是因为我知道,这里聚集的是整个中国乃至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苗族聚落。
站在西江观景台之上,成千上万幢吊脚木楼,仿佛顺着山势一泻而下,如同黑色瓦顶组成的梯田,密密麻麻,连绵数公里,竟让人产生“建筑即族谱”的错觉。
我在半山腰借住一户苗人家。主人姓杨,热情、朴实,一见面便递上自家酿的米酒,笑声如溪水清亮。他说:“西江的楼不能乱建,哪一栋是谁家,祖先几代,都有记的。”
晚饭后,我被他拉去参加了村里的“打糍粑”节事。鼓声响起,年轻人排成阵列围着糍粑台唱歌、跳舞、擂杵,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千户”,不是指数量,是指人心的聚合。
我写下:
“西江不是一个景点,而是一颗民族心脏;
每一栋吊脚楼,都是一段活着的族谱,
每一声脚步,都踩在祖先与山之间的记忆上。”
二、肇兴夜歌:无指挥、无乐器,却能穿透人的侗族大歌
我第二天去了肇兴侗寨。
这是侗族文化的灵魂栖息地,是侗歌、鼓楼、风雨桥最密集的地方。夜幕降临,寨中几盏灯亮起,人声渐稠。鼓楼边,一群侗族青年坐成半圆,无人指挥,无一乐器,只靠一个音符接一个音符,便织出一张绵密宽广的声音之网。
我第一次听“侗族大歌”,便是在这里。那歌声不是歌,是一种河流,是从胸腔中流出,从血脉中拽出,从千年山雾中濡染出来的信仰。
我闭眼听着,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一位老者说:“我们小时候,每个孩子不学歌,不准摘稻谷。”
我问:“现在的孩子呢?”
他笑着看了看远处手机打灯的游客队伍:“会唱的不多了。但鼓楼不倒,歌就还在。”
我写下:
“侗族大歌,是声音的化石,是山民的日记;
它从未写在纸上,但每一个音符都记得流过谁的山,进过谁的梦。”
三、从江梯田:云雾、牛背与山上活法
我向南走,来到从江县加榜梯田。
这是我此行最不易抵达之地——山路险、村寨偏、早晚无车。但当我站在加榜观景台上,看那一层层如水波般的梯田缠绕在山腹之上、云雾之间,心中只剩静默。
我遇到一位正在田间放牛的苗族中年汉子,他身材瘦削,背脊挺直。
我问:“你每天都来放牛?”
他说:“牛是家里的钱,地是祖宗的根,我不来,谁来?”
我问:“你想出去吗?”
他摇头:“山是我们写诗的纸,外面没有我们认识的笔。”
我笑了。
我写下:
“黔东南的山民不是‘守旧’,他们是‘守得住’;
他们不是‘没出路’,而是选择了一条自己能看见尽头的‘路’。”
四、榕江赶集:山地共生体系下的交易节律
我在榕江县遇到一场传统的“侗苗赶集日”。
那是一个真正属于山地民族的“节奏之日”。山上几十个村寨的人走路、挑担、背筐、牵牛,沿着盘山公路汇聚到镇中心的大街上,买卖、喝茶、看戏、相亲、选布、换米,一场集市,便是一次“山地文明联欢”。
我在人群中买了一块手织布,问布摊主是否自己织的。
她说:“我们布是唱着歌织的,你睡觉盖它,会梦到我们山上的故事。”
我写下:
“集市是黔东南的脉搏跳动日;
每一段交易,不只是货币,是习俗的循环,
是山寨之间最温柔的联盟。”
五、地图落笔·下一站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
我在黔东南走了整整六天。
这六天,我没有去打卡的风景,而是住进了人家,看见了人的脸、人的屋、人的饭、人的歌。我理解了一个从不追逐热词的地区,如何用歌声、脚步和一块块山田,构建起抵抗遗忘的文明秩序。
我摊开《地球交响曲》地图,在贵州东南方、山脉褶皱最密的那一块稳稳落笔:
“第130章,黔东南已记。
她是山之文,是歌之城,是脚踏实地却永远面朝天的地方。
她教我慢,她教我听,她教我在山里,也可以相信世界。”
下一站,是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
我要从群峰之间向西南缓行,走进布依族水边而居的栖息地,感受水上吊脚楼、蓝靛染布、龙舟节与“水稻文明”的南方叙事。
我背起行囊,望着歌声尚未散尽的山脊,轻声说:
“山已送我,水在呼我——黔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