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保山翻越高原而来,汽车穿过蜿蜒的公路,驶进了滇东的一片宽阔谷地。曲靖,一座名字听起来就像一首古琴之曲,实则在历史与现实中弹奏着一段段力量与柔情并存的多声部旋律。
我踏入曲靖的时候,麦田正黄,天光洒落在丘陵与炊烟之间,一望无际,像被风吹响的黄铜鼓面。
这里是滇东门户,也是云贵通道的咽喉。古来多商旅过此,而今火车、货车、动车在这片土地上轰鸣、歇脚。它既是云南走出去的先声,也是中原文化抵达边地的余韵之章。
而在《地球交响曲》的版图中,这一章,是一段充满层次的和弦,既有民间的低吟,也有矿井的轰鸣;既有庄稼的微笑,也有历史的沉响。
一、南盘江畔:水声不疾,静流千年
清晨,南盘江边的水光刚刚醒来,我独自站在石桥上,远望那一条大江如何安静地穿过曲靖。
这条江,在中原人眼中,也许是无名的支流,但在曲靖,它是一切生命与文明的起点。彝族的祖先在水边耕种,汉族的脚步顺江而来,而今城市依江而建,旧城与新区在两岸对望。
我遇到一个在江边洗菜的老人,她把青菜一把一把地抛进水中,又捞起来,晾在身边的石头上。她说话慢,却不含糊:“江水是养人的。人啊,不能比水急。”
我点头,心里默念:
“南盘江,是曲靖的低音提琴,缓缓地拉,轻轻地吟。它不争高调,却有自己的线条。它穿城而过,却从不打扰。”
二、麒麟旧街:汉风石巷与煤烟余息
走进麒麟区的旧街,我仿佛走入了一幅被烟火熏黄的旧画。
青石铺的街面窄而深,两侧多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煤砖房,有些窗子仍挂着蓝边白布帘。拐角处有家理发店,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电风扇嘎嘎响,老式电推子发出细碎声音。
我在街角吃了一碗“豌豆粉”——滑、辣、透,连带着整个巷子里都是那种熟悉的味道。老板是位老矿工,年轻时在麒麟煤矿干了三十年。他边擦桌子边说:“煤黑,但钱热。”
我问他:“那现在呢?”
他叹了口气:“现在好了,人活得轻了。但那时候,我们骨头里也有火。”
我走出那条街时,阳光从老房子顶上投下来,像是给这座曾满是煤烟的城市,贴上了新的光环。
“麒麟老街,是曲靖的主旋律变奏,它用煤写过痛,也用汗写过歌。如今它慢了、淡了,却依旧能弹出一段段沉稳的旋律。”
三、宣威火腿:岁月腌制下的地方咏叹
我搭车去了宣威。
这座城市,因火腿而名,因腌制而慢。在这里,时间是一种调料,而空气本身就带着一点肉香。我走进一家百年老作坊,一排排挂在竹竿上的火腿像沉默的老者,背对阳光,等着春秋往复。
老板是位五十多岁的汉子,他一边剁骨一边说:“我们家火腿,最短三年才敢卖。”
“时间越久,味越沉。”
“跟人一样。”他淡淡地加了一句。
我咬下一口三年陈的火腿,咸,韧,入口之苦,却在后味里回甘,像极了某些人生。
“宣威火腿,是曲靖献给岁月的一章咏叹调。它没有语言,却用味道记录光阴的层次。它让人懂得:不急,是一种对真味的尊重。”
四、罗平油菜花海:风吹的轻音乐,地染的黄诗
告别火腿,我赶在傍晚前抵达罗平。
春季,罗平是一片黄金。而即便在秋冬,它的田垄线条也依旧干净得像一幅拓印。山不高,田不大,却层层铺陈,像一支铺展开来的芭蕾旋律。
我站在金鸡岭的山头,看着太阳在地平线上斜斜坠下,油菜花海如涂抹过的画布,在光线与影子的演奏中慢慢唱出一首柔和的田园小调。
一位正在采蜜的蜂农对我说:“这些花,每年都一样开,每年都不一样香。”
他养蜂,也养记忆。
我写下:
“罗平是曲靖的高音区,不张扬,却动人。它用色彩谱曲,用风做指挥。哪怕你只走过一次,它也会在你记忆中,留下一片金黄的余音。”
五、地图与滇东重奏的厚韵尾章
夜里,我站在曲靖城外的高坡,望着整座城市安静地躺在灯光下,像是一张刚刚合上的乐谱。
曲靖,不如昆明热闹,不似大理浪漫,却有一种沉得住气、熬得出味的厚实底调。它不以惊艳取胜,却以层次打动。高原、谷地、矿井、稻田、蜂巢、火腿……每一处都像是一段乐章的配器,合起来,才成这独特的《曲靖交响》。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在第九十六页写下:
“曲靖,是滇东的一场复调变奏。它不需要一曲独奏,而是用不同的声部、味道与节奏,奏出一城的呼吸和脉搏。这座城市告诉我:沉默,是一种高度;厚重,是一种品格。”
我收起笔,轻声说:
“下一站,百色。
那里是山歌之地,红土之根。”